王江和孙涛把马彪带到专案组，立刻对他进行了审问。专案组组长赵胜用犀利的目光看了马彪一眼，慢慢地翻着桌上的案卷问道：“你在九二一九厂砸过轴承吗？”
“砸过轴承？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砸轴承的目的是要里边的滚珠——明白了吧？”
“记不清了。”
“你把砸取的滚珠钻了孔？”
“我记不清了。”
“我没问你记清记不清，你不可能记不清，你要老实回答。我问你问题，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你在九二一九厂烧过一个车床？”
“是。”马彪疑惑地回答，“那事儿工厂已经处理完了。”
“那天上午停电，对吧？”
“是。”
“停电时你进总成车间干了什么？”赵胜两眼紧紧地盯着马彪问。
“没有，我没进过总成车间……”马彪惊慌失措地回答。
“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要以为三个轴承就可以收买保卫人员。”赵胜的态度又缓和下来，“你还是老实交待吧，在李治国的门卫登记卡中写得很清楚，你偷着进了总成车间，你在那到底干了什么？”
“我没去过，他是无中生有，是诬陷。我从没进过总成车间。”马彪矢口否认。
“诬陷你？”赵胜紧逼一句，又继续问，“就算他是无中生有，是诬陷；那么你对这份检查又怎么解释呢？”赵胜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念道——
私入总成车间的检查
尊敬的领导：
我因停电没事，来找总成车间张宝玉闲谈，没经门卫允许便私自闯进了总成车间，违反了工厂的《治安保卫条例》，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特向领导检查。
检查人：马福昌
马彪冒汗了。赵胜读完，看着马彪接着说：“你还是老实交待吧。实话告诉你：这案子我们已经彻底查清了。你想想，我们这里不仅有你偷进总成车间的检查，有你填写的门卫登记卡和轧合操作室的来访登记簿，还有炮弹中的滚珠。你知道，那滚珠不是一般的滚珠，是你在轴承中砸下来用特种钻头钻了眼儿的。更重要的是那炮弹上还有你汗锈的指纹。我们有这些确凿的证据，还用你承认才能给你定罪么？——根本不用！我们现在要你交待，只不过是看一下你的态度，了解一下你这样一个贫农出身又是无产阶级培养起来的青年，为什么竟会企图炸毁工厂！”
“没有，我没想炸毁工厂。”马彪紧张起来，急忙辩解说。
“那你想炸什么？难道是想要解放军炮毁人亡么？”赵胜问。
“没有，我不是想让解放军炮毁人亡——”
“你往炮弹里放滚珠不是想让它爆炸么？”赵胜厉声质问。
“是，但我没想炸解放军。”
“你想炸谁？”
“张宝玉。”
“张宝玉？——你炸他干什么，你俩有仇么？”
“没有。”
“那是为什么？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想炸死他呀？”
“误会，纯粹是误会。”马彪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交待了他在九二一九厂偷进总成车间往炮弹里投放滚珠的原因和经过。
马彪交待了这些，就停下不说了。赵胜催促他说：“再往后呢？接着往下说。”
“后来我怕事发找到我头上，就申请调进了三线厂，又改了名。”
“再往后呢？”
“再往后我听说这事露了，定为‘五·一三’反革命案件，我正害怕追查到我头上，恰好王坤打死了张宝玉，于是我就用《天气预报》做了个假报告，想把这事推到张宝玉身上弥缝过去，没想到被你们专案组给识破了。”
“你不老实。”王江看着马彪说，“别再编瞎话骗人了。你想想，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么？你需要有人顶罪，就出来个王坤打死了张宝玉正好给你顶罪，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现在就算有这么巧的事，那你说说王坤为什么要打死张宝玉呢？”
“王坤喜好打香油，他和张宝玉有私怨，再加上提审时张宝玉突然要跑，王坤看这是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就猛劲打他。也是因为一时气愤，出手重了——”
“是一时气愤还是公报私仇？”王江插问说。
“都有，两种原因都有。”
“当时你在场吗？”王江问。
“没有。”
“在提审张宝玉之前，你和王坤说过‘如果犯人要跑，打死没责任’，对吧？”王江又问。
“没有。”
“要说实话。”王江说，“审张宝玉之前，王坤给民兵开动员会时说，你说过‘张宝玉在原单位有把滚珠放入高射炮弹里的问题’，还说‘如果提审时他“要跑”，打死了也没责任’，你没说过这些话？”
“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还没提审，我怎么能知道张宝玉要跑呢？”
“你明白这个道理，要说老实话，不要以为你不承认就拿你没办法了，也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说的‘要跑’是什么意思。”王江严厉地盯着他说，“我们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不要等我们找参加动员会的民兵和王坤来跟你对质。”
“王坤打死张宝玉确实和我无关。他俩有私怨，民兵都知道。这事王坤自己也承认。”
“你真会诡辩，王坤承认什么了？王坤承认打晕了张宝玉，从未承认打死了张宝玉。你说‘晕了’和‘死了’是一回事吗？你这是企图把责任全推到王坤身上，用王坤顶罪，我们能上你的当么？”赵胜说，“张宝玉死后你为什么阻挠验尸？”
“阻挠验尸？——没有……我没阻挠验尸。”马彪颤抖了一下，慌忙解释说，“那天晚上，罗部长说有人提出要验尸。 我觉得很难办，问他郝代表是什么意见，他说郝代表开会去了，让我拿主意。当时我只是提出了验尸的困难，但是我没反对。后来第二天上午没尸检是因为法医不能按时到场，尸体腐败发臭，不能再等了，又怕这事影响正常工作，所以就赶紧下葬了。我从来就没阻挠验尸呀。”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联系法医的。”赵胜说。
“法医不是我联系的，那是罗部长联系的。”
“我们知道是罗部长联系的。”赵胜说，“他本来已经和县公安局定妥了，法医第二天早晨到，让你接着催办。可你是怎么催办的呢？——你通知县公安局说时间太紧，来不及尸检了。所以法医第二天早晨才没到。可是你回过头来却说法医正在赤水忙着，上午到不了，最快也得下午或晚上才能到。这不是阻挠是什么？”
“没有……我没通知县公安局。”
“我们有县公安局的夜间值班电话记录证明，你还想抵赖么？”
马彪不说话了。赵胜继续往下审问：“张宝玉的认罪材料是不是你伪造的？”
“是。”马彪毫不迟疑地回答，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早就有所准备。
“你为什么要造假材料？”
“当时我看他昏迷不醒，忽然想到可以用他来顶罪。”
“你说准确点，那假材料是你忽然想到现造出来的，还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这个时候来按手印呢？”赵胜问。
“是忽然想到现造的。”
“那字迹怎么仿得那么像呢？”王江追问。
“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我能仿他的字。”
“你要老实交待！”王江说，“那么仓促的时间，又是那样的环境，你能写得那么工整、那么像？——就连文字下笔的顺序都和张宝玉的一样，你现在给我写一个看看！”
“是我仿他的字体早就写好了的，趁王坤出去写打人经过的时候按的手印。”
“那么，在按手印时你是否就已经决定让张宝玉死了？”赵胜又追问道。
“没有，当时我没想那些。”马彪慌了，急忙辩解说。
“那你想什么了？”王江说
“我……我是想拿这个假材料督促王坤加强审讯力度。”
“还在诡辩，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在按手印时你是否就已经决定让张宝玉死了’，你应当回答‘决定了’或‘没决定’，可是你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硬拿‘没想那些’来蒙我。可以看出，你在往假材料上按手印的时候，都已经置张宝玉于死地了——你赶紧老老实实地交待作案经过吧。”
马彪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说：“我……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说吧。”赵胜冷冷地告诉他说，“不用解释了。如果张宝玉不死，那假材料按了手印也没有用。现在咱们按你供认的分析一下——就算你造这假材料‘是想督促王坤加强审讯力度’，不也是要借王坤的手害死张宝玉么？——别再绕圈子了，老实交待谋害张宝玉的经过，争取宽大处理吧。”
马彪又不出声了。赵胜也没再问他，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肯老实交待，便让王江把他带了下去，结束了这次审问。
此后专案组没再提审马彪，他们向局党委打了报告说：‘五·一三’案件现已完全查清，实系马彪妒害他人所为。因为案犯狡猾多变、作案背景复杂，案件拖延时间较长，以致案犯又得手作案。现在我们对与其有关的两起大案都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现申请移送检察院进行审查。局党委批复同意了专案组的意见。
王录被移送到县看守所之后，更加恐慌了，他盼望早点儿提审他，以便借机喊冤翻案。但是由于这段时间以来积累下来的案件颇多，只是那些政治案件就够忙的了，一时无暇顾及他这刑事案件，所以不管他怎么喊叫着急，也还是没人理他。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国庆节快到了，法院决定节前宣判一批案子，宣判之后把犯人游街示众。正巧选了王录这个案子，对案情进行了复查，这下王录终于得到了喊冤的机会。在审问时，他如实地交待了那天周贵方酒醉之后的情况，揭发了马彪和周桂茹私通，妒恨周贵方的真情。
公安机关在复查周贵方之死一案时，拘审了周桂茹。经过审问，周桂茹供认她确实与马彪私通，害死了周贵方，但她供认害死周贵方是她一人所为，与马彪无关。她交待：那天王录背送周贵方回家之后，她去莫家南园子偷来两根装有毒蛇的竹管，趁周贵方酒醉用毒蛇噬咬了他；后半夜，周贵方死了，她就把他背放到莫家柈子垛下面压埋了。至于周贵方那只鞋，是王录背送周贵方回家时，她来不及给周贵方穿上，顺手扔到王录床下的。没想到后来竟阴错阳差地成了逮捕王录的证据。
公安机关对周桂茹的作案工具——两根装蛇的竹管——进行了搜查取证。周桂茹说用完放到周贵方家小屋门框上边了。干警们去搜查，却什么也没搜到。询问搜查过这屋的民兵和与此屋有关联的人，也都说没见过那东西。再审问周桂茹，交待的也还是那些话。但是在对马彪的住处进行搜查时，在他办公室的天棚口上边找到两根竹管。虽然里面已经没有毒蛇了，但是经周桂茹辨认，确认是她用过的那两根。于是正式批捕了周桂茹。又根据那无头情书，传讯了梁海燕。梁海燕坚决否认自己写过任何情书。因传讯梁海燕时由红燕陪同，红燕笑着承认那是她模仿姐姐的字体写了耍弄王录玩儿的。结果弄得人们个个忍俊不禁，一同笑了起来。于是周贵方之死一案在笑声中告结：王录无罪释放，周桂茹羁押待判。
马彪被移送到县检察院之后，又对他进行了审问。在这次审问中，从他阻挠验尸入手，又摆出了张国良给张宝玉擦拭身体时的所见和在他住处搜得的用来装毒蛇的竹管。在人证、物证面前，这个刁滑的罪犯终于承认了他利用王坤打昏张宝玉，制造了假材料，又用毒蛇噬咬了张宝玉的伤口，栽赃陷害、杀人嫁祸的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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