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要到了，陈琳家热闹起来。不但儿子、儿媳妇、女儿和女婿都回来了，就连陈立民的女朋友和侄女朱宝莲也都来了。屋里屋外，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晚饭后，人们坐在院子里唠嗑。张国良来了，陈立民说：“张哥，你是治安保卫部长，知道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开公审大会吗？市里可是昨天就开了！”
张国良说：“那是法院的事，咱们是听令。工厂里的犯人都交给地方公安机关了。今天县公安局来电话说，明天犯人到咱们这儿来游街示众，让组织群众去观看呢。”站在他身边的陈立国问：“怎么游，是不是像斗当权派那样也挂上大牌子，站在大板儿车上走一趟？”张国良说：“嗯。也可能宣判，不过电话里没说。”陈立国问：“没说多少人？”张国良说：“六台车——估计最少也得四五十人。这次都是定案的要犯，已经通知咱们了：有王坤和马彪。”陈立国问：“他俩的案子定了？”张国良说：“定了。”立民说：“肯定是一个死刑、一个无期，明天我也跟你看看去——游完枪决吗？”立中说：“这次好像都不毙。”立国问：“为什么不毙呢？”张国良说：“不毙是对的，因为这次主要是坏头头，不够死刑的不能毙，够死刑的还没有完全查清的也不能毙，其他案犯够死刑的虽然有，但都没有坏头头影响大，在这个时候毙那几个也没什么大的警示和教育作用……”
他们谈论着，朱宝莲听说游街示众的有王坤和马彪，觉得应当让他们偿命，可是张国良却说不毙有道理，便问他说：“有什么道理，该毙不毙，那王坤和马彪他们两个不该有一个偿命的么？”张国良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劝她说：“这案子很复杂，互相牵连，像现在这样，马彪死缓，王坤无期还是合理的。枪毙只是让我们解恨了，但是没有改造的过程，没有给犯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法官是站在一个完全中立的立场上，给了犯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正说着，程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张部长，郝主任来电话找你。”张国良立刻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在哪儿？”程明说：“在办公室。你不用太着急，电话已经撂了。他让我来找你，说半小时后还来电话。你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于是张国良骑自行车回厂了，程明和立国说了几句话，也告辞回厂了。
郝主任这些天一直在省厅开会，听说地方政府国庆节前要拉出坏头头和坏分子游街示众，特意打电话来询问厂里的准备情况。张国良向他汇报了工厂的安排，郝主任高兴地说：“好啊，这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你一定要组织好！”
九月三十日早晨上班之后，张国良安排程明守着电话，自己带了两个民兵，给各车间单位划分了观看刑车的位置。接近九点钟的时候，他回到办公室。程明告诉他说，已接到电话通知，刑车已于八点准时发出，要求按预定时间准时组织观看。就在他们刚要广播通知厂内职工到路边指定地点观看罪犯游街示众时，又接到电话通知，说因路上围观的群众太多，车走得很慢，时间要往后顺延。张国良担心职工在路边等候的时间太长会影响秩序，就安排人在前边站点观察报信。所以厂里一直很静。但是，工厂大门外的公路上，却早已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是前来看热闹的夜班职工和家属。因为他们不知道时间有变动，所以已经等在路边了。
十点钟了，是刑车该来的时候了，可是还没有收到观察点传来的消息。张国良有些着急，来到路上查看。他见各路段的民兵都已就位，秩序井然，唯独工厂大门外有些喧闹，便向那里走去。
他来到大门口一看，多数是十六七岁的青年和孩子，便临时安排两个民兵在这维持秩序，自己转身往回走。可是没走几步，突然从后边跑上来一个农民打扮的男子拦住他问：“同志，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可以，你说吧。”
“你们这是通用机械厂吧？”
“是。你找谁？”
“马福昌——马彪，我问过好几个人了，他们都说不认识，请问你认识他吗？”
“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弟弟。”
“你找他有什么事？”张国良把他拉到一边问。
“说来惭愧，家中老娘早已去世，现在父亲瘫痪在床，也将不久于人世，老父亲日夜叨念他，可是他近二年来既不回家，也不往家写信。我当哥哥的早该来找他，只因家中脱离不开，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天才来。你要是认识他，就请帮帮忙，带我去找他，劝他回家看看老爹。”
张国良沉吟了一会告诉他说：“千万不要吵嚷，你要冷静。你弟弟他进监狱了，全厂的人都认识他；因为他民愤太大，又有人命官司，所以人们不愿意告诉你。你今天来得正巧，一会儿有一批犯人要来这儿游街示众，其中就有你弟弟，你正好能看他一眼。”于是张国良安排两个民兵在这儿看着，又嘱咐他说，“看完就回家吧，这种时候不能说话，你如果实在想和他说说话，就等游街示众完了之后，到蛟河县监狱去探监吧。”
张国良说完回了厂里。又等了一阵，广播喇叭响了起来，通知说：刑车马上就到。人们纷纷聚到路上等着观看罪犯游街示众。
不大工夫，刑车果然来了，人们闪在路边，让车开过去。这刑车是清一色的解放牌汽车，一共六辆。车走得很慢，犯人分别站在前边和两侧，胸前挂着大牌子，上边写着罪名和名字，每个犯人身后都站着一位押解他们的解放军站士。头车上配有高音喇叭，逐个公布罪犯的姓名及其所犯罪行。
这些罪犯多是两派斗争中罪大恶极的坏头头。也有杀人抢劫、图财害命的刑事犯。马彪在第二辆车上，胸前的大牌子上写着“反革命杀人犯马彪死缓二年”。他到哪里，哪里是一片枪毙和绞死的喊声，吓得他连看也不敢看。当他正在浑浑噩噩之时，忽然听到哭喊着呼唤“福昌”的声音，他情不自禁地随声望去，认出是哥哥福成在哭着喊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木呆呆地看着，之后便随车离去了。
王坤在最后一辆车上，他的大牌子上写的是“打人致死的坏头头王坤，无期徒刑”由于他是最后一辆车，所以不被人重视，当他露脸的时候，已经是末尾了，只给人念了名字，便在一片呐喊声中懵懵懂懂地随车赶路了。至于周桂茹，在这里连面也没有露，据说她是负刑十年的受害者。
张国良组织大家观看完罪犯游街示众，回到寝室，拿了碗筷去食堂吃过午饭。到办公室和程明、姜亮、王平等人研究布置了节日期间的“三防”工作，又一同到各车间科室检查了一遍，才回去休息。
当张国良回到寝室的时候，厂内已经是静悄悄的了。那些住独身的职工，多数回家过节去了，他住的这个寝室里，虽然还有两个没回家的，但是他们受不住寝室里节日的凄清，早已跑到热闹的地方玩乐去了。
张国良不喜欢热闹，独自在桌前坐下来看书，等着到时间去食堂吃晚饭，这时陈立国推门进来拉住他说：“走啊，你怎么还坐这儿看书？”
“有事么？”
“当然有事，我是奉命来传你的。”
“传我？”
“对了，舅妈来了，说要见你；我爸说请你去过节。”
张国良笑着同陈立国出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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