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夕何夕

有诗云: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南西北风。

郑燮此诗,讲的原是士大夫当存风骨,做学问需下苦心;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而今用在两个用心谋划着“翻圈子”的犯罪嫌疑人身上,虽也还说得上贴切,但若诗人泉下有知,到免不了要嗤之以鼻了。

此时的林峰突然发现,所谓“希望”这东西就如同蚁穴,一旦萌生,各种不甘的念头就会如白蚁一般将其迅速扩大,直呈决堤之势。

自打同“胎里坏”两厢议定,林峰便自着手筹备。这“胎里坏”毕竟年轻,光想着对付医务室那“大嫂子”,殊不知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记得自己住进“单间”刚十来天,体检送药时,就是这位拐弯抹角的聊起自己父母的身体状况,言语间还透着“管严嘴”暗示。其实也是多此一举,横竖是个死,说实话林峰也没那心思再拉上几个垫背的。

“唉,这货想事儿还是不周全。”林峰暗忖:“要不,咱来个大的?”

要说指望自己和“胎里坏”装病,确实不现实,在正常学医的人那里就是个“一眼假”;哪怕这第一下蒙过去了,还有管教们的一路贴心护送呢;就算你假装晕倒动不了,那号子里一共可是六个人,要是人家再指派俩同窗扛人,那更没法操作,就等着帮人家积累立功表现吧;更何况,睡在门口的那位很有可能就是着冲“胎里坏”来的,到头来别自己没翻了“圈”,再让人家得了手……

最好用什么办法让号子里的人都趴下!

一道灵光恰如其分地闪过林峰的脑海。丙戊酸钠,卡马西平,这两种药可是出了名的强效“神经抑制剂”。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医务室那小丫头直接两种药同时给林峰灌下去,那滋味,足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估计这里面也有点“杀威棒”的意思;也就后来“大嫂子”调开了投药时间,这才让林峰缓回了半条命。其实当时林峰很想表示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狂躁症。奈何......

现在好了,致胜法宝就在手边。回想着当初那俩小药片入腹后的威力,林峰在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暗自庆幸起来。看来老天爷还是疼咱啊。

光阴如梭,一晃五天过去,号房岁月静好。林峰与“胎里坏”依旧重复着每天“盘道”的过程,期间林峰也透露了些相关的设想。

“交给哥们儿操作,您老就放一百个心!”贼眉鼠眼的胎里坏计上心头:“药片留出来了?”

“留出来了,两种药,每样一天两片,这几天我一片没吃。”林峰道。

“可以呀,书生。每次大嫂子给你送药,可都是眼瞅着你喝水咽下去的。有活儿啊哥们儿。”

“也没什么,药片藏舌头下面,水进去药留下。”林峰无所谓的摇摇头:“话说你可注意着点儿,说是监控系统升级,可这么些天也没个动静,别是错过了吧。”

“不会。放心吧,哥们儿现如今睡觉都睁着半只眼。”胎里坏阴郁道:“回头给睡门口那位多加点料,让丫好好舒坦舒坦。”

“你快别节外生枝。记住了我跟你说的药物反应,装像点儿。”

“放心,咱这白沫儿随时吐,脑袋随时晕,现成儿的……”

----------------------------------------------我是狡猾的分割线猜猜我在哪?

2020年3月14日。对广大京海人民乃至全国人民来说,这或许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毕竟距离一年一度的3.15还有一天时间,大家还无需为自己是不是误吃了某老痰酸菜牛肉面而悔恨,也不必为误信了某三无保健品而懊恼。但对于林峰和“胎里坏”这两个渴望“生命”的灵魂来说,今天可能是决定他们还能否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异常来了!

对,它来了!午饭过后,放风取消,管教们明显加强了各号房的巡视力度。林峰被重新关回了“单间”,“胎里坏”斜在号子的墙角里,手指无规则的在墙面上乱划。他清楚,时候到了。

“胎里坏”的右手里攥着个塑料水杯,杯底只有浅浅一层温水;没错,药片早被碾碎溶解进了水里;一片卡马西平25毫克,丙戊酸钠15毫克,各十片;按照正常人发生不良反应的剂量来说,足以让联排这几个号子的同窗好好体验一把“被精神病”的待遇。

晚间放饭,果然没在饭堂。管教们推着餐车,逐个号房的同窗排队依次取食。“胎里坏”的号房是307,往下三间310就是林峰的单间,眼瞅着餐车推到号子门口,这货三两步窜到前头,排了个第一号。

“报告政府,汤多给点儿呗……”一脸谄笑的“胎里坏”左手托着餐盘,右手的水杯不经意间一歪,加了“料”的温水全抖落进了汤桶里:“再来点儿豆腐,多来几块儿,就好这口儿……”

310监号;餐车推过来了,林峰只取了一个馒头,半小碗菜。他有个习惯,不喜欢在做重要的事之前吃很多东西;当初给各级领导汇报方案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2020年3月14日 18:11京海第一看守所三层医务室

李萍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忙俯身接了杯开水,刚喝进口,不知怎么又连打两个喷嚏,将水渍弄了一桌子;

“这是怎么的了?”李萍暗忖。

突然,一阵急促的座机铃声响起。李萍接电后大惊!

三层待审监区发生集体食物中毒?!!6个监号的20几个嫌疑人呕吐抽搐吐白沫?这是怎么了?龙葵碱中毒?不至于啊,这点常识后勤应该“门儿清”才是,怎么搞出这么大事故?要知道,如今同事小薛身怀六甲休假养胎,医务室可就靠她这一个“铁娘子”撑着;但这20几号人中毒,她就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这边匆忙拨通电话,跟市医院和急救中心请求支援,听筒还未放下,急促的敲门声旋即响起。

李萍匆忙开门,只见四位管教抬着两个嫌疑人正在门口。

“李姐,就这两个症状最重,五分钟前就开始就吐白沫、抽搐,现在都昏厥了,您先采取点措施;”为首领导模样的管教说道:“李姐您抓紧点儿,看情况不太妙。这两个可都是大案的嫌疑人,还没过堂呢,可不能有闪失。”几人和李萍一道,把林峰跟“胎里坏”卸货般丢在医务室检查床上;

“你们几个回监区继续监控,我在门口守着,李姐,您费心,一定加把劲。”

“放心,我一定尽力。”李萍道。

医务室房门关拢,李萍端详着被抬进来的两个家伙:其中一个她认识,重案犯,“刀哥”还托自己给他带过话;李萍走近昏迷中的林峰,按常规,她要先确认病患的生命体征。

就在李萍准备翻开林峰眼睑的刹那,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林峰年轻时也读过武侠小说,金古温梁百无禁忌,曾经也相信有“内功”、“点穴”之类的武林绝学,只是从不曾见,没想到,今天倒是开了眼。只见那“胎里坏”右手拇指在李萍后颈间轻轻一捺,这位怕是有170斤的“大嫂子”当即站立不稳,眩晕过去。

“快起来扶着!书生!”胎里坏低声叫到。

林峰连忙起身,后背顶在“大嫂子”身前,让她背朝房门;“胎里坏”不由分说,双手相互一攥,手腕如泥鳅般从铐子里滑脱,旋即打开器械柜,开始“整装”。

林峰这一次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专业”。怪不得这孙子非要到医务室,敢情这地方对于一个老练的“佛爷”来说,就特么是个武器库。

正好比孙猴子闯了蟠桃会,却又见西门庆入了大观园,此刻的“胎里坏”端的是如鱼得水:缝合针稍掰一掰就能用来开锁;止血钳能当螺丝刀用;手术刀最是全能,撬棍锯子一肩挑……也就是七八秒,困扰林峰十数天的镣铐迎刃而解;约莫不到两分钟,医务室的风道口应声而开。

“李姐,情况怎么样?没问题吧。”

门口突然传来管教的声音。林峰一个激灵,身后肥壮的身躯压得他好悬扑倒在地。

“正在检查。不太乐观。有一个深度昏迷的,我马上抢救。你去忙吧。”

耳畔突然传来“大嫂子”的声音。林峰又是一惊,猛然发现“胎里坏”这货的嗓音竟像调频电台一样,刚才还京海交通广播,这会儿竟直接转到了娱乐在线。

“好!拜托李姐了。”听着门外传来管教的回话。

林峰不禁感叹:人才啊!就这小子的一系列行动,逻辑清晰,层次分明,关键时刻还能有绝招顶上,更不缺突发奇想……这要是走了正道,学个“区经”,哪用得着六年?不出三年,估计就能总规、控规一把抓,在院里还不得是技术骨干?

“书生!好了!快,上!”胎里坏一声低呼打断了林峰的思绪,两人你拉我拽钻进风道,开始了快速匍匐前行。

------------------------------------------------我是不是罪恶的分割线你知不道吗?

2020年3月14日 18:17京海第一看守所三层 307监室

“快给我电话!快!!!”一个下半身还在抽搐的健壮男犯对着前来处理食物中毒事件的管教嘶吼着:“我是特勤!这可能是投毒!嫌疑人要越狱!1.26案的嫌疑人要越狱!!!”

---------------------------------------------------------我肯定不是正义的分割线!

却说这“胎里坏”也是个天生的“贼种”,换作旁人,若是四下漆黑,没个参照物,分清东南西北都成问题;可偏是这货,不但天生的夜眼,黑暗中贼光四射,更有如自带GPS,一路横爬竖踩,约莫不出五分钟,就来到一层洗漱间顶。只看这货用手术刀三两下割开风道口一页挡板,左手提着右小臂向前只一抻一甩,那条膀子柔弱无骨一般穿过狭小缝隙,使个“回身望月”,手里缝合针三两下便捅开了锁;紧接着双脚一跺,震掉风盖,一个“壁虎倒挂画”先将林峰甩了下去,自己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地竟没一丝动静。

“服!”林峰现在脑子里就这一个字。这货别看平时说话没个正行,但这身功夫还真是靠谱,已颇有些梁山好汉“鼓上蚤”的味道了。

二人快步来到污水井地窨子前,“胎里坏”凝神开锁,只十来秒间,“啪”的一声,锁头应声而落。两人掀起井盖,一股腐臭的气息随即飘来,其中仿佛还夹杂着些许自由的味道。

“成了!快!书生你先走!!咱哥们儿虎口脱……”

“噗”,一声不太清晰的闷响传来,“胎里坏”的话语戛然而止。林峰惊异地回头,却见这货胸膛上被开出了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有些红白相间的东西正从洞中喷涌着流到地面。。。

又是“噗”的一声。

林峰也觉得身侧一疼,全身的力气仿佛正在快速消失。眼前一片晦暗。

好困…...林峰挣扎着,蓦然回首。

“那是谁?”

“我好像见过。我们青华区的?分局的?防盗宣传……”

眼前一片黑暗。

但黑暗的前方,似有点点星光闪过……

-----------------------------------------------我肯定是死亡的分割线你怕不怕?

2020年3月14日 19:30    XX办公室

“都办妥了?”低沉的男声问道。

“您放心,都办妥了。”王秘书一边往桌上的茶杯续上开水,一边应和着:“当场击毙。处理的干干净净。”

“好。”低沉的声音露出一丝得色:“给强晟的小高打电话。跟他说,明天晚上我想吃顿全鱼宴。他有经验。让他安排一下。”

“好的,我马上去办。”

-----------------------------------------------我这重生的分割线终于降临啦!!!

“书生!书生!……”

“孙致富!”

林峰惊而坐起。

这是他第一次打心底里叫出“胎里坏”的名字。

眼前一片模糊,而后朦胧,最后却又渐渐开始清晰起来。

“书生你醒了?”

是孙致富没错,只有这货会当面这么称呼自己。可是……

林峰望着面前这个身高少说两米,全身肌肉虬结不着寸缕的光头欧美大汉,一阵无语。

记得圣经里曾记载过,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都是不穿衣服的。这么说,这里莫非是……

不对!肯定特么不对!!!无论是四周传来的酸腐味和淡淡的尸臭,还是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木栅,都无不昭示着这里绝不可能是天堂!

“靠!我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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