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早晨，肆虐了三天四夜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初升的太阳，十分刺眼。
巍峨雄壮的中部天山——额尔宾山脚下，坐落在开都河畔哈尔莫敦镇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落大本营，里外都在忙着清理积雪。
大营南侧的蒙古包群周围，牧民们正在抓紧时间铲雪、清圈，上料……一群一群的孩子们，开始堆雪人、打雪仗，玩耍的不亦乐乎。
大营的东面，是纵横数十公里的山前大草地——焉耆平原；大营的背后和两翼，是绵延数百公里的额尔宾山。
相比较而言，这里的确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位置，是部落在山外最坚固的营盘，也是休养生息最理想的冬季牧场。
因为要防备可能到来的浩罕侵略军入侵，盟长公署衙门、军械所、物资站、蒙医处，半年前就从四面环水、无险可守的老王府——呼青衙门，迁到了这里，与部落大营合为一体。
根据百年形成的规矩，每当雪灾过后，各旗的首领都要汇聚在盟长公署衙门，通报本旗人畜的受损情况。部落内部各旗之间的粮草调配和救灾行动方案，也需要在这里讨论确定以后，再付诸实施。
这次的雪灾持续时间之长，历史罕见，各旗的牲畜损失也都较为严重。
部落四个旗（汗旗、中旗、左旗、右旗）的台吉、官旗章京和部分损失较为严重的苏木佐领，此时都陆续来到了部落大营。
大帐内，大家都在埋怨这场几乎前所未见的大雪灾。
汗旗的副章京桑吉梅仁沮丧地说道：“以前都说，春节前后下大雪，是‘瑞雪兆丰年’，是好事，草场肯定会好于往年。可今年的这场雪，下的实在太大了，从没见过。我们旗，光雅山‘冬窝子’的母羊和羊羔，就冻死了上千只……”
右旗首领曼吉多尔济说道：“我们旗也一样，母羊冻死了不少。不过，我们准备的草料还够用，再支撑两个月没问题……”
部落大喇嘛穆成说道：“南疆的大片国土正在沦陷，十几万人被杀，数百万人无家可归。现在，我们这里又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特大白灾，真是祸不单行啊……阿弥陀佛！”
说话间，汗王的卫队长巴音青进到了大帐，告诉大家：“汗王到了……”
大家赶忙起身，出大帐迎接汗王。
年轻的布彦汗王是土尔扈特部落盟长、第九代卓哩克图汗，身材魁梧、英气十足。袭封汗王的十年当中，已数次率部参加平叛作战，屡立奇功，深受朝廷赏识和部落百姓的拥戴。
汗王进到大帐，招呼大家就座，问候大家。
还没等各旗首领诉苦，汗王就有些急切地告诉大家说：
“这场雪灾，让我们的这个春节，过得有些不太尽兴。各旗损失都不小……从现在开始，盟长公署的粮库和草料场向各旗开放，有救灾需求的，可直接去登记领用。各旗如有人员受伤，可直接送到公署蒙医处治疗……”
还没来得及通报本旗的损失情况，也还没提出任何的具体要求，汗王就把问题全部给解决了。众首领都喜出望外，齐声高呼：
“感谢汗王恩典！……”
汗王继续说道：“应对雪灾，我们要全力以赴！而提防浩罕军队的进攻，也不能放松啊……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根据焉耆军府的通报，浩罕侵略军已经攻破了几乎整个南疆的所有军镇，连阿克苏和库车也丢了。阿古柏和英国人的铁蹄，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所以，各旗、各个苏木，都应该加紧练兵和储备军需物资，以防不测……到伊犁采办军器、粮食的扎布台吉和巴图他们，昨天已经到了巴伦台，今天就可以回到大营。这次他们带回来的，除粮食和药品外，主要的还是新式火枪、子弹、弩机和军刀这些军火物资。等这些装备一到，就立刻分发到各旗。咱们的将士、乡勇要加紧训练，尽快熟悉掌握这些新式武器的使用方法……”
众首领听着，心里都热乎乎、沉甸甸的。
“各位首领！多年的太平日子，没闻到过战争的气息，咱们都习惯刀枪入库了。都没想到，国外的侵略者会以这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横扫朝廷经营多年的军事重镇。按军府通报和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浩罕军队的规模和装备水平，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总兵力四个军团六七万人，骑兵、步兵、炮兵、辎重兵军种齐全，清一色的英式装备，还有英国雇佣兵的胁从和英国教官的训练指挥，战力确实不容小觑……如果按阿古柏这个‘中亚屠夫’的胃口推算，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想最终占领咱们新疆全境。这样的话，半年之内，库尔勒和焉耆城就要被大兵压境。朝廷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不可能有重兵来救，而我们的骑兵配合守城，也只能支撑一时……”
汗王稍作停顿，又郑重地告诫大家说道：“所以，我们要做好库尔勒城和焉耆城失陷以后，对付浩罕军队的准备。我们虽不能与他们正面硬拼，但可以发挥我们的强项，依托有利地形搞山地战、丛林战、消耗战，也可以攻击和骚扰他们的补给线。总的来讲，以我们的力量，不可能彻底打败浩罕军队；但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可尽量迟滞他们的脚步，拖住他们。能够给今后朝廷大军的到来，争取一定的缓冲时间。”
曼吉多尔济说道：“汗王！先前我们对浩罕人的事也了解一些，可一直是模模糊糊没个头绪。今天听汗王这么详细一说，确实眼界开阔不少。浩罕军队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来势汹汹！但是，如果他们胆敢进攻我们的家园，我们就把这些狼崽子，引到崇山峻岭之中，慢慢修理，拖也拖死它！”
穆成此时猛然想起两年前，云游高僧惠永大师离开部落时留下的预言，有些忧心地说道：
“惠永大师两年前离开部落的时候，留下‘福之长远东方来，祸及丁卯西方至’的预言。今年正是丁卯兔年，以刚才大家说的情况看，我们的部落在这个丁卯年，必有一劫。请佛祖保佑我们的部落吧，阿弥陀佛！”
汗王接着说道：“咱们的部落大营和公署衙门迁到哈尔莫敦，也是惠永大师留下的破解之法的一部分。请穆成喇嘛对大师留下的预言和破解之道，仔细留意研究，随时候用。”
穆成急忙回应：“是！汗王……”
汗王有些触景生情，对惠永大师的惦念之心，其实从未放下。昔日惠永大师多年在草原上开坛讲经、传授武艺、探求医道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这种心底里产生的情感，恐怕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可能这就是佛界和世间都讲求的“缘分”吧。
他深情地喃喃自语道：“不知惠永大师，是否回到了少林？身体还好吗？”
穆成急忙说道：“年前有两个路过咱们部落的青海僧人。说参加法门寺祈愿大法会的时候，见到了惠永大师，正在法门寺讲经说法……”
汗王听了，精神一振！说道：“下个月就要进京觐见皇上、太后了，我们可以先转道去法门寺，探望惠永大师。”
穆成其实也非常想念惠永这个亦师亦友的同道，听到此话，满心欢喜，急忙回复：“是！汗王……”
大帐外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喊报声。
传令兵进到大帐，报告说：“禀报汗王！扎布台吉和巴图队长的队伍，已经回到大营……”
大家顿时喜笑颜开！
汗王命令传令兵通知扎布台吉和巴图，尽快进帐答话。
部落大管家扎布台吉和部落骑兵队长巴图，兴致勃勃地进到了大帐，向汗王和各位头领行礼问好。
汗王兴奋地说道：“扎布台吉和巴图出去一个多月，鞍马劳顿非常辛苦，除夕夜都在路上。按理说应该先回家将养几日，可大家都在期待你们的好消息。现在就赶快先跟我们说说，你们这一趟的收获吧……”
扎布台吉点了点头，眉飞色舞地向大家介绍说道：
“此次伊犁之行，确实开了眼。伊犁耕地多、人口少，粮食储备充足，加上有俄罗斯的粮食进来，市场上有的是粮食。但伊犁没有像样的军火工厂……我们就进了惠远城，向伊犁将军府说明情况后，伊犁将军荣全大人，同意我们在俄罗斯边境购买军火。我们就跟随新结识的几个俄国军火商人，到了阿拉木图，见识了俄国人的武器装备，尤其是骑兵装备。他们的武器装备，确实比我们国家的先进很多，恰西克军刀、伯丹步枪，都非常优秀……这次采办回来的，除够用的粮食和药品以外，我们带回来三百支伯丹步枪、五万发子弹、三百柄恰西克马刀、三千斤火药。还有一部分拒马刺、盔甲、弩机、望远镜，都是好东西……”
巴图也兴致勃勃地补充说道：“俄国骑兵的恰西克马刀，和我们用惯了的蒙古弯刀相比，重量轻、韧性好、使用灵活、杀伤力大。伯丹步枪射程远、精度高、毁伤效果好。这些装备比我们手中的家伙，好太多了……”
汗王饶有兴趣地跟大家说道：“走！咱们大家一起去瞅瞅实物，看看到底有没有两位说的那么神奇？”
大家出了大帐，来到不远处的物资堆放地。
这时，巴图的骑兵随从孟和，正握着一柄恰西克马刀，得意地挥舞卖弄着各种砍杀动作……一群军士、老人和孩童，都围在一起看热闹。
孟和耍的兴起，挥刀砍向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拴马桩，木桩瞬间被削去了一截。
大家惊奇地热烈鼓掌……
见到汗王带着众首领来到，孟和赶忙收刀，与众人一起向汗王行礼。
巴图让孟和给大家展示一下伯丹步枪的威力。
孟和打开一只装枪的箱子，拿出一把伯丹步枪，把子弹推上膛。他瞅了一下附近，指着百米开外的一棵大榆树，对大家说道：
“那棵大榆树的树梢上，有一根枯枝没有挂雪。大家看着，我现在把它射断。”
说着举枪瞄准……只听“咣！”的一声枪响，远处的枯树枝被射断飞了出去，树上的积雪呼呼啦啦地落了不少下来。
大家被这枪的精准度和威力惊了一跳！齐声称赞：“好枪！”
就在枪响的时候，在大榆树方向的不远处，正有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伏在马背上的人，向大营缓缓走来。突然的枪声惊了这匹马，枣红马嘶鸣着将前蹄高高跃起，猛地转回头，朝来的方向狂奔而去……马背上的人被掀了下来，可落在地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都在兴致勃勃地朝着这边方向观看试枪效果，都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样令人吃惊的一幕。
大家都愣住了……
巴图也大吃一惊！急忙喊道：“孟和！快带人去看一下。”
孟和带着几个军士，应声跑了过去……
当孟和背着落马的人来到跟前，汗王和众首领见了都大吃一惊！“阿山昆都？……”
阿山昆都左胸前的皮袄被鲜血染红一大片，已经昏死过去。
汗王立刻下令：“快抬进大帐，叫蒙医赶快救治！”
大帐里，蒙医折腾了一阵，可阿山昆都还是没有醒过来。
汗王和众首领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两位蒙医为阿山昆都擦洗完了伤口，敷上了金疮药包扎好，盖好被子……
蒙医的助手与孟和两个，在不停地揉搓着阿山昆都的背部、手掌和脚心。
汗王询问伤情，蒙医回答说道：“他受的是枪伤，一天前的。不过没伤到要害，子弹只伤到了左胸的皮肉。现在昏迷是因为伤痛、天气寒冷和路途劳累所致。缓上一阵子就好了……”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穆成喇嘛双手合十念道：“感谢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扎布台吉叹了口气，说道：“天狼谷的夏尔尕苏木离大营最远，回到大营起码得走一天一夜，不知道夏尔尕出了什么事？能把阿山昆都伤成这样……”
汗王吩咐众首领说道：“蒙医和巴图、孟和留在这里照顾阿山昆都，其他人都按刚才交代的，随扎布台吉去领救灾物品。下午日落前，再来大帐，看看阿山昆都醒了以后说些什么，弄清楚夏尔尕苏木到底出了什么事？”
众首领领命回应：“是！”
汗王嘱咐扎布台吉说道：“这次带回来的军火枪械，留下一部分交给军械所研究仿制，其余的，今天就和救灾物资一起分发下去，让各旗抓紧操练。”
扎布台吉回应道：“是！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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