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秦劭阳父亲生前的书房门外。
“各位官爷,行行好吧!这屋里的几件家具,在秦家都传了好几辈儿了,里面的书画您拿走,其他的就求您给我们老秦家留下吧!”
秦府老管家拿自己那副干瘦的老骨头堵着门,说什么也不让来抄家的官兵进去。
可是队伍最前面,身穿尉服的小校根本就不听他的,直接一脚就把碍事的管家踢倒在地。
“滚开!老不死的!敢挡着本官办事,想找死啊你!”
随后,就朝他身后带来的大兵们摆了摆手。
“你们几个,进去看看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给我砸烂,一件也不许留!”
“遵命!”
紧跟着,那几个穿甲持刀的大兵从大开的房门鱼贯而入。
字画古籍,能抱走的抱走。
书案和多宝格这种大件儿,不好搬的就干脆直接推倒砸烂。
叮叮咣咣的,一时间,整座前后三进的秦家老宅,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是同样的打砸声。
兵部的吏员从大清早就带着一波波大兵闯进秦府抄家,直到晌午,已经把秦家老宅值钱的东西全搬空了,像样的家具也一概不留。
吓得秦府的仆人、丫鬟、老妈子在院子里哭成了一片。
……
祠堂中,秦家的家主和正配守着祖宗的牌位,维护着秦家最后的脸面。
“老爷,他们这么又砸又抢,咱们秦家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秦劭阳的嫂子柳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丈夫哭诉。
虽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又因为这几日秦劭阳出事,日日担惊受怕,所以面容憔悴。
但是即便是未施粉黛,却依旧能看出来她骨相极好,是个姿容绝美的妇人。
“哎……”
身边的妻子泣不成声,秦劭岳也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作为秦家的一家之主,他和弟弟秦劭阳同是一母所生,长相也有七八分相似。
行为举止,却比弟弟多了几分稳重。
秦府上下,大大小小吃的用的,家里摆的,除了当初祖辈儿留下来的那些古董,哪一件不是他们夫妻俩一点点儿辛苦赚出来的?
现在说抄家,就都被官家抢了去,他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这几日因为弟弟的事儿,他到处奔波疏通,几乎散尽家财,也没换来在弟弟生前,能再见对方一面儿。
心力交瘁的秦劭岳,此时已是心灰意冷。
“人都没了,要家业还有什么用……”
今天就是秦劭阳开刀问斩的日子,且已过了午时。
秦劭岳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午时三刻以后,他去为弟弟收尸,该如何面对手足兄弟冰冷的尸首。
又该如何向早已奔赴黄泉的父母交代……
“没有他秦劭阳,难道咱秦家的日子就不过了么?!你让咱们的儿子、女儿怎么办?!”
夫妻俩育有一子一女,尚未成年,确实都需要家里人照顾。
但是即便如此,秦劭阳的嫂子还是把气话说得有些太重了。
作为秦家唯一的外姓人,柳芸也是亲自把秦劭阳从从五六岁开始,一手带大的,她并不是不在乎对方的死活。
只是如今,秦家兄弟俩注定只有一人能得活。
现在秦劭岳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若是也跟着垮了,那她们母子三人在这边关乱世,又该如何生存呢?
沉默……
心如死灰的秦劭岳,并没有因为妻子不合时宜的话而发火。
就是那么一动不动地沉默着,望着自家院子里,朝廷的官兵抱着秦家的各种家当,进进出出。
他懊恼,恨自己没有功名,不能护住秦家。
他怨愤,怨父亲当年为何如此耿直,只是为了书生的名节,就让秦家衰落至此。
他惭愧,秦氏的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他对不起身后供奉的列祖列宗。
作为秦家的家主,他除了悔恨,却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一声稚童的呼唤,从门外传来,这才打破了夫妻二人的缄默。
“爹,娘……那些坏人把孩儿的书和画本都撕了,孩儿不喜欢这些坏人!”
紧跟着,一个头上梳着抓髻,看年纪也就四五岁的女孩儿跨过了祠堂的门槛儿,一边哭着,一边张着小手,扑到了娘亲柳芸的怀里。
“灵儿别怕,有爹爹和娘亲在,那些坏人不会伤害你。再忍忍他们就走了,灵儿乖,哈……”
爱怜地帮女儿抹着眼泪,柳芸自己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直落。
“我不是让奶娘带着她,老实呆在屋里么!她怎么自己跑到前院儿来了?!你还不快点儿送她回后院儿去!”
秦劭岳真是急了,正堂前后现在都是大兵,个个儿手持兵刃,一个幼女在外面随便跑动,他生怕爱女会有什么闪失。
“奶娘她……奶奶她说爹爹和娘有事找她,让我自己在屋里等着。可是……可是灵儿等了好久,奶娘也……奶娘也……”
秦羽灵嘟着小嘴,越说越委屈,最后干脆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惹得母亲柳芸又是一阵揪心,一把就将女儿搂得更紧了。
其实后面的话,小女儿即使说不出来,夫妻二人也都了然。
秦家遭了如此大难,老爷夫人尚且自身难保,家里的下人只是图口饭吃,又何必要陪着秦家一起遭此大劫呢?
“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间,你和爹娘在一起就好,和爹娘在一起就好了……”
“娘……”
看着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妻女,秦劭岳心里五味杂陈,刚想安慰些什么,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又在门外传了进来。
“爹!娘!孩儿不想看娘亲和爹爹发愁,孩儿这就去替爹爹把二叔从刑场上劫回来!为爹爹和娘解忧!”
随后,秦劭岳的大儿子在门口儿,冲着祠堂里的父母深深作了一个揖,就提着比他还高了一头的哨棍,往院门外走。
“丰儿?!你别出去!”
秦劭阳的嫂子被儿子鲁莽的举动,吓得直接止住了哭泣,放开女儿,立马就追了上去。
“混账!是谁把你从柴房里给放出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秦劭岳没想到逆子这时候还能出来添乱,也赶了几步到了门口,妻子却已经把他拖住,强行拉了回来。
“丰儿!这时候你就别出来让爹娘担心了,家里这么多朝廷的官兵,你这话要是被他们听了去,爹娘该怎么保得住你!”
“娘!你别拦着我!二叔现在有难,你再拦着我,他就要被朝廷的狗官杀头了啊!”
结果秦家的这个半大小子还不死心,扭过稚气未脱的脸庞,皱着小小的眉头,居然一副救人心切的表情和娘解释了起来。
不论长相还是一举一动,实在是像极了十一二岁时的秦劭阳。
“小畜生!你还想造反了不成!就算你二叔没了,你也不许出我秦家的大门半步!”
秦劭岳是真的急了,抢步上去,就要一把夺走了儿子秦羽丰手里的哨棍。
当初兵部的人刚来抄家时,他就是怕这小子和弟弟学过几天功夫,就出来惹事,才特意给他锁在了马棚边儿上的柴房里。
结果哪成想,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爹!您就把哨棍还给孩儿吧!您以前和孩儿说过,孩儿都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就要有担当!二叔是咱们秦家的人,家人有难,爹,您叫孩儿如何能见死不救!”
“拿什么救?!就凭你这屁大点儿的身手吗!”
“啪”的一声,秦劭岳言罢,一巴掌就狠狠地抽在了儿子的脸上。
此时的他,身后就是祖宗的牌位,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逆子竟然会当着秦家列祖列宗的面儿,和自己犟起了嘴来。
“呜呜呜……爹爹,你不要打大哥,大哥是心疼爹爹。呜呜……大哥知道二叔是爹爹的弟弟,想替爹爹保护二叔……”
结果,一直在父亲身后躲着的灵儿,听到哥哥和爹爹吵了起来。
也迈着蹒跚的步子跑了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护在了哥哥身前,生怕亲爹拿手里的哨棍揍她的大哥。
一时间,妻儿三人靠在一起,秦劭岳心里突然一揪,对儿子的那点儿怒气,这会儿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四五岁的幼女尚且护着长兄,他堂堂七尺男儿,却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弟弟……
“哎……都怪我秦某人没用啊!”
秦劭岳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杵着哨棍,身子渐渐地蹲了下去。
“老爷,你?!”
“爹,您……”
柳芸和刚才还与他顶嘴的大儿子,还以为他身体不适,赶忙迎了过来,秦劭岳却朝着她们娘儿俩摆了摆手。
“你们说的对,咱们秦家的男子汉就应该腰板儿挺直了做人。如今亲弟弟在刑场上,作为亲哥哥的我,却没有胆量去见他最后一面。等我这个废人死后,该如何面对秦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啊?!”
秦府被抄,田地、产业全部充公。
数九寒天,秦家没了果腹的营生,横竖都是个死。
秦劭岳索性把心一横,就算没法替弟弟伸冤,临死前,也不能让别人把他们老秦家给看扁了!
“爹?您这是想明白了?!咱们父子二人,一起去劫刑场吗?!”
秦劭岳的儿子闻言,眼睛就是一亮。
秦府能教子如斯,何愁不满门抄斩……
柳芸却害怕自己的丈夫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傻事,赶忙阻止。
“老爷!你可别冲动啊!你是秦家的脊梁,咱们秦家可不能没有你……”
谁知道话音未落,院门外又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将一家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官爷,这边儿可是我家祖上的祠堂,您可不能进去啊!”
“让开!不要妨碍本官办事!”
紧跟着,一个兵部的吏员就带着手下的大兵们从院门外冲了进来。
“老爷,他们……”
柳芸看到这些甲士们带着兵刃,赶忙紧紧地护住了两个孩子。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秦家都已经被抢成这样,难道你们难道还打算砸了我们秦氏的宗祠不成?!”
秦劭岳本来就想去刑场找大将军评理,这下兵部的人都欺负到祖宗祠堂里来了,他直接提着哨棍,火冒三丈地迎了上去。
带头的吏员看清楚了秦劭岳的相貌,也不墨迹,直接开门见山。
“秦家家主是吧?代大将军传令,你家二爷的斩罪被大将军免了。抄家所得暂由兵部封存,待大将军审明此案再做定夺。这是你们秦府家产的清单,赶快在上面画押签字吧!”
“我秦家祖上三代为官,世代忠良,岂容你们……嗯?你说什么?我二弟的斩罪被免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秦劭岳攥着哨棍,直接就懵了。
扭过头来,和妻儿相互对视确实过后,一家人干脆全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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