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光芒投射在被冰霜覆盖的脸庞上,映出女孩松鳞状的紫红色肌肤,其表面布满了无数凸起的青色脉络,如同一条条细长的蛇,在皮肤下扭曲蠕动。
这些既似蛇又似叶脉般的纹路,从女孩的额头开始,沿着面颊,穿越下颌,一直延伸到被厚实的束缚衣遮挡的脖颈之下。
光线透过观察窗投射进货柜内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多具躯体被以同样的方式固定在箱体上,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禁想起金字塔中的那些被包裹在亚麻布下的木乃伊。
白发苍苍的贝斯特博士放下手中的手电筒,从货柜前退开,示意身边的下属继续指挥机器人进行货物装配。
当货柜被巨大的货运机器人缓缓吊起,他的视野转瞬之间被一片无边的灰白所吞没。
这是一座位于盐山之下的科研站,科研站顶部覆盖着一层石灰岩基岩,不过它不是位于某个采盐矿井内,而是镶嵌在地壳更深处,悬挂在一个天然而宏伟的空洞内。
这片广阔的空间是北安第斯板块与南美洲板块于数十年前的构造激变运动中形成的,科研站便是顺着空洞巨大的弧形轮廓建立起来的。
科研站顶部除石灰岩外,还有着大片坚固的黑色盐岩,用来固定深扎其中的牵引波束投射器,数十道能量束托住了支撑起整个设施的全合金平台。
靠近岩层的一侧,岩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不小的环形区域,用以建造一个由半透明非晶态合金玻璃所隔开的独立模块。
该模块与主基地之间仅依靠一条引力传送带相连,外表覆盖着错综复杂的蜂巢状花纹,从外面难以窥见其全貌。
在模块内部,身着全封闭式防护服的科研人员不断地忙碌着,将装满急冻气体的货柜装载到运输平台上,经过消毒隔间后,再通过传送带将其送至主基地。
站在主基地的边缘,能听到数公里之下的深渊中,海水倒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却看不到一臂之外的任何景象,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贝斯特博士却是手握栏杆,眺望着眼前的黑暗,心中充满了烦闷和不安,他将防尘衣的扣子一一解开,任凭大颗的汗珠从他苍老的皮肤上滑落,犹如一位在炎炎烈日下苦苦等待迟到班车的流浪者。
“主任,视讯已经成功建立。”
一名女研究员终于从后方赶来,她喘着气在贝斯特的面前展开投影终端,又迅速离开。随着设备的启动,一位年轻男子的面孔逐渐清晰,映入了老人的视线之中。
“贝斯特主任研究员,我对由于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所导致现状深感遗憾。我谨代表组织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们所有人都深感惋惜,因为目前的局面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
“刘先生,请直接切入重点。您需要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让我能接受,而不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敷衍我。”冰冷的声音从博士苍老的喉管中缓慢挤出。
年轻人顿了顿,不疾不徐地回复道:“据贵公司执行部门从国家宪兵队获得的情报显示,反政府军是利用盐沼地区的天然信号屏蔽效应,通过分析电磁波的异常传播情况,从而逆向推断出了实验室的确切位置。”
“这种事不用你来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这粒老鼠屎,是怎么混进了一周前的那批试验对象里的。这个国家的人口买卖如此猖獗,为什么他们就能准确地抓到你们的尾巴?”
“贝斯特博士,世界上不存在绝对保密的屏障,情报机构间的渗透本质上是相互的。区别仅在于各自在搜集情报的效率和行动速度上的不同而已。”
年轻人笑着将脸凑近屏幕,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当前的重点在于,既然南方实验室已经在这次袭击中被彻底摧毁,那么‘常荣树’项目的存在必将暴露。幸好所有的实验对象早就被转移了,但我们也必须立即采取应对措施,特别是针对你们那批唯一幸存的成品,应尽快撤离科研站。”
"你管那叫成品?"贝斯特博士举起手中的数字面板,指向远处已经被搬上专用平车,并抹掉了一切标识的货柜。
“尚未结实的苗床暂且不提,你知道子囊群离开此基地的风险有多大?”
“迄今为止,那些孢子对我们而言仍是一个技术黑箱。我们只能透过它们对苗床进行的基因编辑,试图窥得其中的秘密。我们无从得知这东西是否存有其他潜在风险,但只要它们还被安放在盐矿下方的深井里,即使在最后阶段出现意外,也不会有扩散至外部的可能。”
“现在要将这些物品运送出去,你能确保运输过程中的安全性吗?”
面对博士连珠炮般的话语,年轻人付之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就算泄露了又能怎样?据你们的报告显示,在实验室创造的特殊环境之外,这些孢子只会钻回地下继续休眠。它们本就是自然界的产物,回归原本的环境又有何妨?”
“如果科研人员都抱有你这种不成熟的态度来工作,人类可能早已遭遇过无数次灭顶之灾了。”贝斯特博士嘲弄道。
“是吗?”年轻人话锋一转,以冷然的语气表达他的立场:“在我看来,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应该能预见到,在未做足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贩卖活动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对此,你没有如何资格指责我们。”
见博士的脸上浮现出狼狈而恼怒的神色时,年轻人紧接着开口道:“恕我直言,我们现在需要警惕的是,这批货物如果没有尽快转移,一旦落入新夏海军的经济调查处手里,就有可能作为证据被提交给联合安全司令部,你有想过后果吗?”
贝斯特瞪着视讯中的年轻人,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质问道:“刘云涛,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知不觉中,老人握栏的手加重了力道,指节因用力而显得异常苍白。
然而,视讯中的刘云涛对博士的情绪波动毫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又换回之前那种轻松的语气回应道:
“何必如此激动呢?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天兴防务也曾面临过类似的情况,当他们对无户籍团体使用次声波炸弹时,即使是作为全球最大的民营安全承包商,最终也只能黯然退出西半球市场。所以,你们需要掂量掂量,究竟是否有足够的分量让本土的要员们愿意从海军的制裁中保住你们?”
刘云涛的话如同一阵寒风,直接钻入了贝斯特博士的心底。他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绝非在说笑。
他所效力的环叶公司,只是个刚走出新夏西南山区的新兴企业,南美的这个秘密布局,正是其跻身世界市场的关键一步,但因此承担的风险也是难以想象的。
若是此刻出现任何差池,后果将无法估量,至少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博士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心中的波澜,但扶着栏杆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显露出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情绪。
“你以为你们就能够脱开干系吗?明面上的事情都是由你们两仪社经手的,另外,不要以为我对你们在第三世界干的那些勾当一无所知。我相信,比起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新夏海军更希望将你们送上世民合作会的国际法庭接受审判。”
“这就不是贵公司需要担心的事了,您只需将货物交给我们,随后便可安心享受您的假期了。”
刘云涛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不必再多言。
就在这时,一架黑色的重型游地无人机无声地从深渊的无垠黑暗里掠出,划过头顶上的灰白天幕,平稳地降落在主机库内。与此同时,一辆辆载有货柜的自动平车沿着轨道来到无人机周围。
在所有平车停稳后,无人机两侧伸出粗壮的机械臂,精准地移动到货柜的预定位置,然后利用集成传感器进行精确定位和校准。确认位置无误后,机械臂上的夹紧装置启动,牢牢地将货柜固定在无人机的底部挂架上。
刘云涛同样接收到了无人机到达的消息,他面露微笑地对贝斯特说:“现在是时候暂时与这件事保持一定距离了,博士。为了确保你的研究成果不会白费,接下来的步骤就交给我们来安排吧。祝愿您身心健康,Adiós!(再见!)”
随着画面一闪而过,刘云涛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当无人机的引擎响起,它便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缓缓升空,随后如同幽灵一般,在黑暗的笼罩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尖锐的警报声在基地的每个角落回荡,所有的灯光瞬间由蓝转红,冷冽的机械女声开始广播:“警告,‘生命神殿’科研站的核心脉冲供能系统即将在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停止运行,所有工作人员请立即执行紧急撤离程序。”
听到信号后,科研站的工作人员们迅速而有序地向通往地面的升降梯移动。之前的女研究员又快步走回贝斯特博士身边,低声报告道:“老师,实验室已经收拾完毕,没有遗漏任何物品。只是我们与地面的损失管理小队之间的联络出现了一些问题。”
随着其他人陆续离开,那位年轻女研究员略带忧虑地靠近老人,声音颤抖着,几乎是耳语般地道出了心中的不安。
“导师,我们的研究真的能带来改变吗?这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如果最终一无所获……”
老人转身,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自己年轻的学生。
“我们的努力并非立竿见影,此刻或许无法预知终点,但正是这样的付出,确保了人类的持续向前。这些牺牲,都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基石。”
“可是,当夜深人静时,我一想到那些女孩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我就……”
话音未落,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站点剧烈摇晃起来。通往地面的电梯井中,火光冲天而起,直达岩顶。那些首批离开的研究员们在被火海吞噬之前,已经在重力的作用下被挤压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
祸不单行,附近堆放的液态金属电容电池组在爆炸中受到波及,飞溅的碎片切断了站点的部分能源供应。
在最初的设想中,当脉冲供能停止运作后,整个站点会失去牵引波束的拉力,进而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坠落至地底。然而,如今这一事件的发生比预期提前了,而所有人员都失去了撤离的途径。
摇摇欲坠的站点里此时乱做一团,为了避免随着主基地一同毁灭,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试图通过引力传送带逃往那个独立的环形设施。
这条传送带成为了所有人的生命之路,每一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希望能够尽快到达安全区域。
可滞留在主基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当基地倾斜角度开始变大时,传送带也在闪烁中宣告了它的罢工,在此之前逃离的人屈指可数,可进入那个完全清空的环形设施的人又能存活多久呢?
这是,另一次袭击吗?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留呢。
贝斯特博士并未做徒劳地挣扎,只是望着这座已经数年都未曾离开的科研站,如一位老船长般默默等待着与它共同沉没的命运。
但他没察觉的是,之前紧跟其左右的女研究员,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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