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桥•戊篇

夜幕姗姗来迟,漆黑的天空犹如一片沉重的墨布。

起初,微风悄然拂过,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拨动着树梢的枝叶。

雨,不期而遇,与竹林交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渐渐地,风势加大,呼啸着穿梭于庭院之间,青竹欲折几乎被吹弯了腰。

和师傅闲聊了一会,我便收好东西,撑着伞,准备去后院吃饭。

吃完饭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师傅睡前有打坐静修的习惯,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老人家。

于是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摆弄起胤匣,摸索着那枚民工所栖身的玉片,反复回想着一些蛛丝马迹,期望能帮助这个可怜人实现他的未了心愿。

窗外雨越下越大,听着雨滴拍打竹叶的声音,不知不觉,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

梦中,我置身于一个昏暗的工地。夜色如墨,雨水倾盆而下,敲打着工地上的各种设备和建筑材料。

一个民工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的爬上脚手架,极目远望,那空旷眩晕的高度,让他心惊胆战,破旧的衣服,顷刻被雨水打湿,大片的泥浆随着雨水冲落,顺着风的方向,在他身上无情的浇灌。他无暇顾及,焦急的用铁丝捆扎着一旁被风吹散的支架,他不敢懈怠,为了多挣一点钱,他不得不克服恐高,拖着残疾的身躯,渺小如蝼蚁一般辛苦苟活于当下。

一个看似管理人员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旁边的工头殷勤的为他撑起雨伞,他手中紧握着一叠图纸,正焦急的站在高台上下打量着施工进度,时不时还传出骂骂咧咧的训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凶狠与狡黠。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将他手中的图纸吹落,一名民工点头哈腰,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捡拾。就在这一瞬间,雨水打滑,使他不慎跌落基坑,臂膀被钢筋穿刺,瞬间鲜血淋漓。面对突发的安全事故,管理人员怕担责任,在民工爬起的瞬间,竟趁其不备,将他无情的推入了漆黑的桥墩空洞之中。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民工满身鲜血,艰难地从基坑里缓缓的往外爬。然而,还未等他站稳,一旁的歹徒手持铁掀,狠狠拍向他的头部,民工脆弱的生命再次倒下。极强的求生欲,迫使民工满是划伤的手疯狂的往外抓,他像是在寻找一根救命稻草,竭尽全力呼喊求救。只是这群畜牲,没有一个人想让他活,他们丧心病狂地用水泥将他封灌在桥墩底部。

此时,一旁的工头不仅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戏谑地嘲笑:“兄弟,工地频繁出意外,再这样下去我可没法按期交差,你要是重伤比死了更麻烦,只能用你打生桩平定阴气了。请放心,该赔的钱我会如数留给你的家人,安心上路吧兄弟!”那冷漠无情的话语在雨中回荡,仿佛是恶魔的狞笑。

画面再次突转,民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并声音颤抖地告诉我,密码是他女儿的生日,让我无论如何转交给她。他的眼神充满了哀求与期望,那是对家人最后的牵挂。

随后,那个满身是血、消瘦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重重迷雾中。

当我从这场可怕的梦境中惊醒之时,窗外依旧是雨声潺潺,可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那一幕幕残忍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令人不寒而栗。

我平复了下心情,起起身准备倒杯水喝,此时却诧异的发现一身紫纱的玹女,侧身站立在风雨交加的窗前,她的发丝被窗外的清风拂过,一缕缕随风散落。

她回眸感伤的看向我:“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刚才梦到那个民工了。”

玹女转身,侧坐在一旁的木桌旁:“我知道,是他让我帮他,耗尽自己最后的魂力,完成他生命中最后的嘱托。”

“你什么意思?”我惊诧的看着她。

“你难道不知道祭祀鬼的魂魄是不能离开祀主本身太久吗?这就那伙儿畜牲干出的事儿!工程动土,破了桥墩下的千年邪阴之墓,他们找了个邪门歪道的术士,将他活埋在墓穴上方的石墩里,他的灵魂也被他们封印在哪里!”玹女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随即将胤匣里的那枚玉片交给了我,玉片已经有了裂痕,同样预示着这一缕冤魂的灰飞烟灭。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玉片,又回望着银行卡:“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不阻止他?”

“他已经被祭祀沦为邪魂,游荡人世也只能是反复重复死亡,很可能会造成更多车祸的产生,长此以往,他迟早会被阴差打入阿鼻地狱。他不想害人害己,所以选择从灰飞烟灭中解脱,临走前他把最后一丝牵挂交付给你,希望你能帮他找到女儿,把他拿命换来的钱留作他余生对家人最后的照拂。”玹女郑重其事的看着我。

此刻我仿佛看到了血缘因果的宿命轮回。上一代对于下一代有着难掩的血亲关爱,即使已经离开人世,这份牵念仍旧羁绊着他们。

我回头看向玹女:“你不觉得他的行为像极了传统家庭观念里父母辈对子女辈不遗余力的爱与付出吗?

虽然已经沦为孤魂野鬼,他不惜从死亡中解脱,却不遗余力的将最后一份关爱留给一生牵挂的人。

民工灵魂自杀式的灰飞烟灭,仿佛使我从他身上联想到了一种鱼守护繁衍的永恒。

有一种鱼叫做北鳟鱼,北鳟鱼是一种冷水性溯河产卵洄游鱼类,其繁衍迁徙过程充满了挑战和艰辛,可以说是一场“史诗”般的旅程。

它们通常在淡水河中出生,然后游到海洋里生长。在海洋中生活3至5年后,到4岁左右达到性成熟,便会开始洄游,成群结队地从外海游向近海,再进入江河,溯河而上数千公里,回到其出生地——几千公里以外的淡水湖产卵并逐渐死去。

为了繁衍哺育后代,这种鱼的迁徙倍受考验。

首先它们要适应环境变化,从高盐分的海水进入淡水环境是一个生死考验,它们需要适应缺盐的环境,进入淡水后一般很少进食,会消耗在大洋里积累的脂肪,甚至转换肌肉纤维为能量。

其次要克服恶劣环境,这趟归乡路山高水远,日夜兼程,每昼夜需前进约40公里。途中会遇到很多高落差瀑布,它们要奋力跃起,相当于人类跳过4层楼的高度,许多同伴会因此失去生命。

最后是逃避捕食者,棕熊是北鳟鱼洄游路上的主要天敌之一,在洄游季节,棕熊会利用多种方式捕食北鳟鱼,比如站在瀑布顶端,将跃起的北鳟鱼拍晕。

北鳟鱼历尽千辛万苦洄游到故乡后,会马上寻找水流清澈、沙砾低质的河段产下鱼卵繁殖后代。鱼卵旁死去的亲鱼鱼体会守护鱼卵,与凶狠的狗鱼做斗争。由于饥饿、劳累、伤残、力竭等原因,大多数亲鱼,会在在产卵后,在筋疲力竭中死去。到第二年春天,幼鱼孵化后,在出生地停留一个月左右,便会顺着河流归入大海,延续父母一代的生命轨迹。

不难看出,北鳟鱼的洄游是为了后代的繁衍生息,这种行为就如同那位民工,也如同我们的父母,在生活的磨难中,他们饱经沧桑、历经艰险、辛勤付出、毫无保留的将那份亲情之爱奉献给下一代。

可是在现实社会中,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回归到乌鸦反哺的常态?人们总是说工作忙、没时间、没精力,却不知道那个站在我们身后,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爸爸妈妈已经渐渐老去,他们也需要陪伴,他们也需要照顾。可是,我们究竟为他们做了多少?

常言道:“夫妻无缘不聚,儿女无债不来”,如果说孩子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那这一辈子他们也为此付出太多太多......

我很难想象当把这张用生命换来的银行卡,递到他女儿手中的时候,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这个世界,如果存在这样的人穷尽一生精力,去呵护你,照顾你,尽心尽力的去爱你,那他们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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