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瞎眼刘之后,我和亦凡驱车返回栖山居。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不觉下起了雨。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时不时在车窗上划出两道扇形水痕。
亦凡披着风衣外套,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只见她左手拿着三支线香,右手握着着那个特殊封印的红绸袋,细密的雨声中,我似乎能听见她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车载导航显示距离栖山居还有十七公里,仪表盘泛着幽蓝的光。
忽然中控屏亮起了陌生来电,蓝牙音箱里传出沙哑的电流声。
"李师傅吗?我是老恩。"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们带着的那个红裙小鬼...他叫阿其。"
亦凡猛地坐直身子,安全带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透过后视镜,我瞥见她的脸被手机屏幕映得惨白,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绸袋上的符咒纹路。
"多年前,有段时间,家里家外诸事不顺。我本人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就携家人报了个团,打算到东南亚附近的几个国家走走转转。
也就是在泰国游玩时,偶然间听到当地人说起了请阴牌能改运的奇闻。
当时自家经营的酒店濒临倒闭,我和爱人又遭受疾病困扰,于是便萌生了请阴牌的邪念。
记得当时正巧途径平江河畔,我和家人在导游的带领下,来到了江边的备棕神庙,在哪里我们遇到了一位阴牌大师。
也就阴差阳错请到了阿其。
刚刚通过导游,我再次联系到了那位大师,并详细了解了那枚阴牌的来历。
大师说那个穿红裙的小鬼其实并不是女孩,而是一个意外死于变性手术的男童。
事情是这样的,男童的父母是土生土长的平江农民,男童的名字叫阿其,因为容貌出众,在两岁多的时候,被当地一家人妖表演团的老板看中,最后被他的父母以五万泰铢的价格卖给了表演团老板。
泰国历来盛行阴柔之美,变性人随处可见,一方面为了赚钱,另一方面也想给自己的团队培养出更加出色美艳的接班人。
于是在买下阿其之后,没过几天老板便为他安排了变性手术。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术后由于受到当时医疗条件的限制,阿奇不幸死于伤口感染。据大师说,阿奇死后穿的就是老板为他添置的一条红裙子。
年幼夭折,他的父母却无力安葬,后来经过老板和他的家人商量,便将阿奇的尸身托付给备宗神庙,再后来,这孩子阴差阳错就被庙里的大师制作成阴牌,再后来就到了我手里……。"老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混着痰音的叙述时断时续。
突然暴雨砸在车顶,轰鸣声不绝于耳。一边听着恩叔的叙述,我的脑海中一边浮现出阴霾的场景。
我似乎能看到阿其父母收钱时的狞笑,能闻到手术室刺鼻的消毒水味。那个被父母以五万泰铢卖掉的漂亮男孩,在简陋的手术台上抽搐着咽气时,身上还套着那条充满讽刺的醒目红裙……
渐渐的,一阵微弱的抽泣声将我拉回现实,通过眼神余光扫视,我似乎看到亦凡的眼周泛起泪痕。
密闭车厢里弥漫着线香余烬的气息,她手腕上的檀木念珠随着颠簸轻轻作响。
我握紧方向盘,眼前再次浮现出备棕神庙斑驳的廊柱——那些暗红色污渍,不知是朱砂还是经年累月的血垢。
"当时医生用酒精棉给他擦身..."老恩的叙述突然被尖锐的电子杂音切断。仪表盘所有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车载导航发出刺耳的蜂鸣。
亦凡突然不受控制的解开红绸袋的系绳,三支线香无火自燃,青烟在密闭车厢里蛇形游走。
不知何时,后座又突然传来皮革摩擦的窸窣声。
我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雨幕,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就在我转头的瞬间,我发现亦凡正举动诡异的,将燃着的线香插进一旁的矿泉水瓶,她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道暗红色的指痕,像极了孩童手掌的轮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有些慌了神,心中惊叫:“坏了,小鬼跑出来了!”
于是我慌忙停车,从后座背包里拿出胤匣,取出一片玉片,放到了亦凡右手的红绸袋里,同时为了保持通风,我赶紧降下了两侧车窗的玻璃。
没过多久,香烟消散。
迎着暴雨,我快步下车,打开了副驾驶车门,试图唤醒亦凡。
此时亦凡唇色惨白,头发也被窗外急促的雨点打湿了。
那一刻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急疯了,我拼命的握起亦凡的臂膀晃动,直到看到她慢慢睁开双眼。
此时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看到她慢慢恢复清醒,我兴奋的将她一把搂入怀中:“没事了,谢天谢地,你没事了……”
起初亦凡并不言语,但我却看到她羞涩的脸庞泛起了红晕。
也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亦凡反手抄起一旁的矿泉水瓶,朝我后脑勺砸了过去:“还不松手?你是不是又想趁机吃老娘豆腐!”
我不知所措,恍如触电般松开了亦凡,坏笑着走到驾驶位,关上车门,挠挠头继续开车返程。
余下的车程还算顺利,雨水也渐渐变小,夜空也渐渐露出了繁星。
当我们冲进栖山居门前的车位时,香灰已经在瓶口积了半寸。透过车辆的右侧反光镜,映出亦凡肩头可疑的水渍,那件米色风衣右肩不知何时洇开一片暗红,像是被雨水泡发的朱砂。
按照瞎眼刘的嘱咐,我找老板娘要了一间套房,在套房阳台支起鎏金香案,并摆上香炉贡果。随后我接过亦凡递过来的红绸袋,从里面拿出阴牌和玉片,玉片已经完全黑化,像极了一块黝黑发亮的黑玛瑙。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照在了阴牌之上,透明的坠子时不时泛起血光。接下来,燃香叩拜,我用银针挑破食指指尖,用力将血流挤出。就在血珠坠入香炉的瞬间,供果盘里的香蕉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发黑。
停灵供奉三日之后,恩叔已经跟备棕神庙的大师联系好了,我们打算亲自去趟泰国,满足逝者心愿,将阿其送回故乡。
订机票时我发现平江正值雨季,但是这并不能阻挡我们的一腔热情。
在曼谷转机那夜,我梦见一个穿红裙的男孩站在河边。他细瘦的脚踝缠满水草,手指却指向对岸的香蕉林。醒来时手机显示凌晨三点,手机上弹出恩叔的回复,他说阿其父母同意在祖坟旁的香蕉林里安葬儿子。
下葬当天,备棕神庙的铜铃在雨幕中叮咚作响。当亦凡把叠好的男童西装放进装有阴牌和玉片的柚木棺时,积雨云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穿透水汽照在衰败的香蕉林,棺外那些金线描画的莲花纹路正以诡异的速度消融,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舔舐。
处理完下葬事宜,我和亦凡漫步在平江河畔。
雨季的平江,水流时不时漫过堤岸,她饶有兴趣的吟诵起一首诗:“
临江叹
水满平江过两岸,
新愁旧绪难开言。
人生浮沉皆如此,
华年易逝终消散。”
我不经意的看向亦凡:“好一个,人生浮沉皆如此,华年易逝终消散!那位诗人这么有才,完全贴合了我此时此刻的感伤心境。”
亦凡勾着头,瞥了我一眼,再次转头看向眼前波涛汹涌的江面:“不是什么诗人,只是我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罢了。”
“承风,你说生命真的存在轮回之说吗?”亦凡眼神恍惚的望向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我想,一切事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亦凡笑了笑,点了点头:“如果有来生,但愿阿其能有个好归宿……”
此时我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我抬手一看,是恩叔发来的消息。他说栖山居的客房预订量恢复了,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符,耳边又响起那晚车载音响里夹杂的、似有若无的孩童啜泣。
河畔潮湿的泥土裹杂着腐烂的芭蕉叶气息,阿其的墓碑前,三支线香正笔直地指向放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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