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青鱼迎上那人清澈见底、毫无私欲的眼眸,辨识不出他的深意。
那人孤零零地坐在高墙上,衣摆全数压在臂下。恍若天人俯瞰世间,比她还像个仙。
青鱼退后一步,是以抵御的姿态防备地盯着李骞。
浓墨似的黑瞳冷冷折射出怀疑,像极了惊影而弓身的赤狐。
把上面的人镇住,那天人般的王爷顿时不敢多言。
至于她缓过来时,摸摸自己手背上冒出的黑毛。后揉了揉眼皮,疲倦地想要离开。
“……我…我母后说过,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表达自己的喜爱……”
李骞孤坐在高处,面容隐藏在月色阴霾下,教人看不清他这时的神色。
“为什么喜欢我?”
这是青鱼第二次发出疑问,她使用她那对黝黑的双眼,冷静地仰望李骞。
假若这世间当真有人无缘无故地喜爱着她,那也只能是西王母。
青鱼在心里别扭地想着。
可观现状,王母娘娘似乎也在隐瞒一些事,不肯告知她。
声如玉碎击石,话语却似孩童天真发言:“不知道,好像第一次见你就心生欢喜。”
可怕,真是可怕。
顶着这样的脸,说着直言不讳的情爱才是最能蛊惑人心的。
青鱼撩起衣摆,趺坐在满是满是枯枝烂叶的地面上。
“那好……殿下,下官再问一句,王妃娘娘对于殿下来说,又是怎样的身份?”
这个发问直击李骞灵魂深处,好似他答不好或是答不上,仙人便会飞升至九霄云外。
“…………”
李骞答不上来,便开始着急地想要从高墙下去。
青鱼叹气,只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欺负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做什么?
她道:“王妃娘娘应是殿下的亲人,是除爹娘以外的最亲最亲的爱人。”
言语未了,女官打扮的人摆摆手,示意上面待着的人不要乱动。
她又接着说:“属下知晓殿下天真烂漫,言语间不掩喜爱之意。可殿下,天外之物不可求,即便是皇帝也无法追求。”
晚风起,白日闷热的风在夜晚转化成了冷冽的雾气。
但这也不及女官的话语寒冷。
尤其是高墙上的李骞,反应最大。
他抬手捂着脑袋,痛苦地呜咽出声。
攥紧发白的指尖,在晚风中微微颤抖。
青鱼依旧趺坐于地,冷漠地看着李骞自虐般的捶打自己的头部。
倏忽,她点亮天眼,快速扫视了一遍李骞全身。
并立刻起身,一步蹬上墙面,双手瞬间抓住瓦片,翻身坐在檐栏上。
青鱼隔着宽大的衣袖紧紧攥住李骞的腕骨。她抬手招来傀儡,借助九尾的妖力安抚失了神志的李骞。
她拍拍那人的发髻,开启的天眼从上至下、从外至内探求一番过后,敷衍似的开口:“别怕,我在这里,什么都会过去的…”
挣扎得快要掉落下去的李骞在青鱼开口后,很快地安静下来。
湿漉漉的凤眸半是疲倦地凝望青鱼,他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靠在青鱼双腿间。
修长若竹条的十指抓住女官服饰上的红石珠。
不足一炷香,李骞便就着这样的姿势睡过去了。
将人安抚下来后,青鱼垂眸静看了一眼怀里昏睡过去的李骞。
——奇怪,小王爷身上怎会有噬魂兽的气息?
她忽而想到九尾最后神叨的那句话。
“切记,一定要了解因果,不然以你如今连尸解仙都算不上的半魂魄,是无法三次上白玉京!”
难道第一次缉拿噬魂兽的时候,李骞也在现场?
她记得第一次捕捉噬魂兽是在天庭的十天前,按人间时光计算,那便是十年前。
青鱼有些狐疑地望向不远处的银盘。
皎白的月色若柔和的绸缎,揉碎过后撒给人间。
高处不胜寒,而散热的晚风吹燃了青鱼心中的无数疑惑。
她愈是回想之前的记忆,脑袋里那根弦便绷得愈发得紧张。
有关第一次下凡的记忆似乎被人刻意淹没,唯有缈缈白烟笼罩神识。
她越想越头疼,于是视线转移到了李骞身上。
把人唤醒,何乐不为?
青鱼伸手拍打李骞白净如玉的脸庞,边拍打边叫唤:“殿下?殿下?”
枕在她双膝上的李骞猛地睁开眼,原先迷茫的凤眸中哪见得一丝懵懂无知,一瞬间的犀利若流水泠泠。
李骞怔怔地盯着她看,深色的眼瞳映上月华而生辉。
许久,他便开口询问:“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面?”
青鱼有些诧异,听眼下这人的语气十分笃定,好像他们就是见过面的。
她推开李骞枕在双膝上的脑袋,打散被压乱的裙摆褶皱。
“下官怎么会见过殿下,下官可是从小生活在蜀地。”
李骞缓缓支起身躯,厚重的礼服此刻也因之前的小憩而凌乱。神色黯淡,眼帘垂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鱼也不理睬旁边的人。
李骞冷不丁地开口,打破二人沉默后的又一次沉默。
“我记得刚刚有只鸟砸到我的脸上,它是谁的!”
青鱼眉眼弯弯,打趣着这位锦衣玉食长大的王爷。
“哦~殿下是要严惩那只雀鹰的主人吗?”
青鱼的五官似墨水画那样寡淡又百看不厌。说话时总能吸引人,神情若狡黠的赤狐,灵动自若。
偏偏此刻晚风吹来,两个坐在高墙上的人却纹丝不动,还能再谈笑几句。
若说青鱼乃仙人夺舍,入了他人的身躯,自有九尾妖力加持保温。但看去对面的裕王……
——好吧,他穿得挺厚的,应该不会冷。
“仙…人?”
青鱼的视线立即投放在李骞身上,炽热的目光灼得李骞不自觉地双手抱臂,懵懂地望向她。
她示意李骞继续说,期待地注视着他。
李骞顶着巨大的压力,说话有些磕绊:“额…嗯…我……我可以…唤你青鱼…女官?”
说罢,还悄悄抬眼瞧了青鱼一眼,如玉的面颊上染了绯红。
青鱼:???
“啊?!”
青鱼愣了一下,不解地打量李骞。
却见李骞突然冲上来,用他那张宛若天人般的好脸怼向青鱼。
语气熟稔得好似两人从小玩到大一般,他伸出手指着脸,道:“青鱼女官,你看!”
也许是李骞太过于好看,又或许是这一切太过突然。青鱼没能坐稳,在倒下高墙之前顺手扯住李骞的礼服袖子。
一个捎上另一个,纷纷掉落至地面。
-
青鱼捂着后脑勺,冷漠地看向围着她打转的李骞。
她的头撞到了石块,破了个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李骞手忙脚乱地从宽袖中掏出丝帕,后不知所措地望着青鱼。
她强忍着怒火,试图用缓和地语气对她的上司说:“……没事的殿下,您没事就好!”
说罢,浓墨似的眼眸快速略过李骞伸出的双手,见状也不过是沾了灰尘。
她转身想要离开这地,边走边捂住后脑,道:“殿下,夜已深,您该回去休息了。”
青鱼向前走了几步,却留意身后人的动静。
她明觉背后有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可这具身体正不断地流出鲜血,要是在再不离开,恐怕出差乱。
青鱼一步一步远离背后的李骞,直到二人相距不过五十步远,她才肯偷偷招手,唤天上飘的傀儡下来。
说到底,这伤口出现的不是时候。
玄女从天庭下凡间,本就不应占据将死之人的身躯。
可事从急态,不救周青鱼,百里之内无一生人可求。
如今她掌管她人尸身,已经沾染因果,还因为李骞而破损躯体,果难还,因难离。
青鱼垂下眼帘,空着的右手拉住傀儡,原属九尾六成妖力开始源源不断流入她的体内。
而后脑摔破的口子也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愈合。
着一身翠色女官服的人默然站在月色下,垂头不语。
身影孤零,脊背一如既往的挺直。
李骞痴痴地望着远处的人,素日不愉的嘴角上扬。
那一对拉平的凤眼眯成缝,偏偏落在这样的脸上,教人看着直道倜傥。
瘦瘦高高的裕王此刻像个稚童,一蹦一跳地跑到青鱼身侧。
他垂眸看着青鱼后脑勺上的伤口被捂得严实,只有手指缝隙里染红。
温顺地折叠丝帕,打算帮人包扎伤口。
“嗯……对不起,青鱼女官…刚刚并非我之本意…哎,青鱼女官别躲啊!”
李骞伸手揽住青鱼的臂弯,像极了凡间富贵人家娇养的孩童。
下意识躲开来者的接触,青鱼扭头探去,这裕王殿下在她接收九尾妖力的片刻,不由分说地跑来。
还动手动脚,不顾她的意愿。
何况他怎么跑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瞥眼看去二人映在地面上的黑影,原来只有她一条消瘦的影子,现在被李骞的影子盖住。
——嗯?李骞怎么比她还高?
青鱼愣神的一瞬间,李骞掰下她放在后脑上的手,后惊呼一声,将人拉回现实。
“青鱼女官,你伤口怎么不见了?”
说这话的李骞亮起眼眸,好似期待地看着她大发神威。
青鱼第一时间是离李骞远点,下一步则是挂着完美无暇的笑容,客气又疏远:“殿下该回去休息了。”
李骞好看的眉眼顿时耷拢,松开手上的丝帕,任之飘落。
“青鱼女官说话怎么跟周姊姊一样……”
他抬眼瞧了一下青鱼,快速收回视线,又道:“我回去睡觉也罢,但青鱼女官可否送我一个愿望?”
听了一耳朵的青鱼一脸疑惑,她心想这人莫不是得寸进尺,劝人回去休息还要支付因果。
这事不干!
她撂下担子,直径离去。
李骞早已挽上青鱼的双臂,又是似稚童卖痴撒娇。
“我母后说过与仙人交友,就是要互送心愿。我送仙人一个,仙人也送我一个。”
青鱼迈出的步子僵住,她猛地回头,怀疑的目光巡视无数次,开口询问李骞:“那殿下想要什么愿望?”
殊不知,在听到“仙人”二字的那一刻,青鱼终年不化的冰璃心窍倏然泵出道道烈火,灼得她不停颤抖。
就连平日里被压制的恶意也如雨后的春笋般,化作无尽的黑毛钻出皮囊,覆面而生。
她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只有眼前人唇齿叩碰,若金石相冲而击声。
“最好的青鱼女官,你日后皆陪我玩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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