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骞忽然讲起还在牢里蹲着的青鱼，口吻中带上几分怀疑。
“周姊姊，本王身旁那女官…”
周琨禹收回支放着的双腿，玄色襦裙上的层层菱纱随着人的动作而飘荡。
荡出细细的金箔碎片，撒在空中，十分豪气地落了个满地都是。
周琨禹向来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哪怕是在熟悉之人身侧。最多气极时，稍微举措偏颇。
她甩手捋顺马鞭，道:“裕王殿下，你想救自己去就是了，跟妾身一弱女子多说什么！”
说罢，她又伸手戳着李骞胸口，言语间满是戏谑之意。
“哪怕她是身份不明的刺客，殿下还要相救吗？”
天人之姿的裕王殿下顺手牵起周琨禹的手，放在心口上。
纤长的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扫开阴霾，打散了眼中湿漉漉的水汽。
此刻的李骞危险又迷人，只见他低头轻吻周琨禹的手指，面颊蹭着手背，可眼光却直勾勾地盯上她。
周琨禹任由他攥紧自己的手，突然轻笑出声:“之死矢靡它……呵，柏舟柏舟，离了水它也只能是根腐朽的断木！”
将手从桎梏中扯出来，糜烂的容颜渐冷。
她道:“想救自己救……我与她之间早已形同陌路…”
说罢，飞扬层层叠叠的菱纱，漫步行之。
-
“所以说，你是被人坑了？”
说话的人边吃着手中的燔桃，边不停用视线打量青鱼。
她与青鱼同跪坐在泰山府之台阶下，身侧放置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离魂兽。
门客啧啧作声，似乎没能想到凡人居然可以捉弄西王母座下玄女。
青鱼不失礼貌地回笑，想起自己还有事拜托人，所以陪伴这位对她不冷不淡的鬼宿星主。
鬼宿上有七位星主，眼前这位是七位里面唯一没有用旱雷劈过她的。
甚至一度为她避过其他六位星主的恶意伤害。
但是，青鱼扪心自问，她并非有多喜爱这位星主，若非有事相告，她真是不愿踏进一步泰山府。
天庭之上，有众列仙君。
泰山府之下，有数众鬼兵。
二者一直处于水火不相容的状态。
原因极为简单:天庭之上，众仙以西王母为首，追求众神众生平等，大多是掌管“生”的命途。
而泰山府之下，以泰山帝君为首，他们深以为“死”是平衡世间的理据。
两派针对不同见解而辩论数百年，直到某年某天莫名出现了噬魂兽这类的精怪，才有一丝缓和的意向。
“哎呀…玄女，你来晚了，泰山帝君此刻在外公干，并不在府内。”
这位“积尸”星主摊手无奈地说道，若她能够稍微掩饰一下眉间的捉弄之意，才会让人信服。
说着，还将吃得只剩下的桃核投入青鱼袖中。
她期待看到青鱼大发雷霆的样子。
按理说，她的星位排在最前面，距离神鸟朱雀最近。
但后面的六位星主普遍比她生得高大，法力也高出她许多。
而眼前这位王母座下的第一人——玄女此刻也无比虚弱，比她还要弱。
“积尸”想想就高兴，她无比期待玄女能够率先撂下面子，和她打一场。
青鱼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贱贱的表情像极了阿丹从别的世界带回来的、名叫二刺猿的画卷里的人。
她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开口:“您这副表情…是想…和我打一场？”
语音未落，面前的星主拖拽起背上的大刀，跃跃欲试地望向自己。
不知谁叹了口气，只待青鱼从台阶铺好的蒲团上站直，那柄大刀刃面贴近最为脆弱的脖颈处。
青鱼眸色暗沉，波澜不惊的面庞上出现一点瑕疵。
眉头微蹙，侧身下腰躲开突如其来的攻击。趁着“积尸”星主惯性冲动，一记回旋踢踹开了近身的“积尸”星主。
这些动作行如流水，仿佛她早已做过上千次的练习与攻击。
额头上的天眼微微开阖，泛着靛蓝色的光泽。
二人近身搏斗，更准确来说，是一方星主压着另一方玄女而动作。
不知“积尸”星主手中刀具由何锻炼，每每落下罡气之利刃，招招致命。
雌雄莫辨的少年面色潮红，两眼发光，似是遇上对手般的兴奋。
——确实，实力偏弱的“积尸”星主在面对稍微强于她的人或物，总会带有莫名的好感。
她突然大声呵斥，举起与人同高的大刀，径直砍向半蹲的青鱼。
猝不及防时，青鱼的身躯似是活过来，扭曲成人体难以达到的极限，避开迅猛的攻势。
她的身体像是墨家的机甲人，学着兔子蹬鹰的招式，绷直的大腿肌肉与小腿肌肉此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伤害力。
额前的天眼也于此时终焉开启，强大的仙力以及威压袭击“积尸”。
青鱼心窍的无限恶意快速蔓生，随之的黑毛张满整张脸。
有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做甚，绝非是平常念叨的“爱与和平”可以阻拦的。
身动如闪电，残影乱动。
她的神识与身躯完美地结合与一体，熟练地活动着全身的经络，操控全部肢体。
冲到“积尸”星主面前，无惧无畏。
如果一定要拿什么东西来形容现在的青鱼，那只能是传闻中东海特异的飞鱼。
传闻东海中穴居的飞鱼，常常以弊弱模样迷惑他生。
只要一朝得势，便可一跃过龙门。
落在这位“积尸”星主眼中，青鱼从微弱仙力到实力突然暴走、猛涨，犹如东海穴居的毫不起眼的飞鱼。
还是长满黑毛的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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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一招制服挑起事端的“积尸”星主，单手拎走被踢飞的大刀。伸手弹叩刃面，清而响，声声荡漾。
得势的青鱼放松全身，温驯的蓝色的风吹拂女官服上的珠玑。
她突然来上一句“爽”，又微笑直面对上“积尸”星主。
某个星主冷哼一声，收回自己的大刀。不过几秒，不死心地继续凑近：“我们再打一场吧！”
青鱼摇头拒绝，回头瞧看地府的门早已在二人打斗结束后大开。
“积尸”星主不满地扁嘴，两颗乌黑的眼珠转了又转，跳到玄女身侧，抱住她的手臂。
撒娇道：“那等你上来了，我们再打一次，就一次嘛～”
说着，英气的面庞上忽而闪出痛苦之色。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不知跟谁说话，只是莫名其妙来上一句。
“等等，我还有话要跟人家说！”
青鱼摸不着头脑，眨眨眼，忘了推开被纠缠的双手。
只见“积尸”星主松开抱着的双手，用她那双极大的星眸，不停地眨巴眨巴。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可惜意味：“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啊，玄女…嗯……”
“积尸”星主从怀里掏出一块翡玉，色泽若揉碎的丝绸。
手指用力搓动，生生将方形的玉石搓成流水形，大致有点像条鱼。
带有温热的翡玉被人塞进青鱼的手中，而这位星主还在乐呵呵地与她约定下一场的比试。
青鱼：“……行，回了天庭第一时间会去找你。”
摆脱掉突如其来的纠缠后，青鱼转身踏步走向地府。
泰山府的门口安在地界处，来来往往皆是游魂。
人间凡是有人离世，最好的留处便是泰山帝君的泰山府。
而它坐落在泰山脚下，恰好是天庭划分的地界线上。
若按照世人的马车坐行，从益州到青州的脚程长达数个月。
她人都要麻了。
平日绝不开放的泰山府，只会在人间七月半开启，以收留遗留在世间的游魂。
青鱼将鱼形翡玉放在袖中，刚走几步，想要回头与“积尸”星主告别，一道旱雷打下来。
劈在她前脚踩的土地上，还不断朝着她的方向蔓延出滋滋的电雷。
感叹这位星主翻面速度过快，青鱼不禁抬头看去，只见雌雄莫辨的少年眼中一片漠然。
手掌中的雷电正在蓄力，势必要再劈一次她自己。
青鱼立刻拔腿就跑，钻进地府大开的门，眼前一黑，滚落下去。
身后，则是爆发万钧雷霆，燃烧青鱼所待过的一切空气与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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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身体不断滚落下坠，而青鱼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王母和九尾借给她的仙力。
无奈之下，快速拔出稳固发髻的金簪，插入陡峭的地面。
金器与通道间摩擦出火花，“刺啦”断断续续飘荡在空中。
青鱼尽力护着手脚，避免因极速滚落而导致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青鱼发现下坠的速度渐渐减缓，手中的金簪也在下坠过程中不知所踪。
尝试性蹬脚，伸直双腿，踩在松垮的泥土堆上，以作减速缓冲。
青鱼翻身背靠地面而滑落，长发在翻滚时打结成一团。下方的风息愈发活跃，空气中浮动了潮湿的咸味。
她试着徒手抓住地道上凸出的不知几何的东西。
几次下来，成功抓牢某块圆形的石头。青鱼的身体猛地一滞，而发丝随惯性而飞至面前。
她半倚靠在陡峭的地道上，双脚仍踩着松垮的泥土。
——青鱼此明白自己是挂在接近垂直的地道中，手上抓着的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但肯定是某个尸体的一部分。
思索片刻，青鱼决定放手一搏，松开并跳下去。
松开那块疑似是头颅骨的东西后，身躯极速向下滑动。
她能感受到背后的皮肤正在与粗糙的泥土摩擦，磨出淡淡的血泡，飘出铁锈味。
低头向下望去，一道刺眼的白光乍现。
闭上眼，咬牙曲肘抵住地道，如之前一般作减速缓冲准备。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地府下方，连通一泉清泓。
青鱼从水中钻出头，四处张望着可落脚的地岸。
向上抬头，便看着了无数悬挂在洞府穹顶的莹白细条。
它们似乎是有意识的，蠕动着悬挂在穹顶上的细条，缓缓向下延展。
青鱼没在资料上了解这种生物，但感官告知她这东西好恶心。
背后突然传来灼烈的烧痛，青鱼忍不住干呕出声。越发强烈的不适感袭来，促使她得尽快找到可以落脚的东西。
幸亏有上方那些黏糊糊的、发光的细条，青鱼游了一段时间，发现前方水中停泊一叶扁舟。
她快速游过去，趁着体力耗尽前，抓住露在她面前的一只惨白的脚踝。
借力爬上扁舟，解开吸满泉水的繁琐的女官服，只留下单薄的里衣。
而被青鱼抓住的那只脚踝动了动，随即脚的主人发声：“好生无礼的仙君，一下来便动脚。”
青鱼报以歉意回望躺在扁舟的人，却见那人也是一席里衣，曲肘枕在臂上，无喜无忧地凝视自己。
“抱歉，我并非有冒犯之意。若是惊扰了帝君，还请勿怪。”
青鱼虽然说这句抱歉话语，可眼睛却一直放在斜躺的青年身上。
浓墨似的双瞳映有泰山帝君的身影。眼中的帝君垂眸不语，直到瞥见青鱼怀里的鱼形翡玉才有所动容。
帝君道：“积尸让你下来的。”
他虽发出疑问，口吻而是肯定意味。
青鱼轻轻点头，手中握着那块翡玉。
两人无话可说，准确地说，是青鱼正考虑如何开口，让泰山帝君同意，准予她进入闾书台。
资料上记载的泰山帝君，沉默寡言，不喜喧闹。
终年躲在何处，唯有找到他的门客才会有机会找到他。
鬼宿七位星主正是泰山帝君的门客，换句话说，是支持泰山帝君以“死”衡量人与仙之间的繁熄。
恰好青鱼与鬼宿星主关系普遍恶劣，几百年的时间里，她甚至未能近距离接触传闻中的泰山帝君。
泰山府中设有闾书台，专司人、仙生源资料，以及往世踪迹。
青鱼想要进入闾书台，寻找这句身体的原生，及自己遗忘了的因果。
还未想好措辞，帝君便开了口。
“你进来前，那道旱雷不是积尸打的……她没那能力照出旱雷……”
冷淡的容颜上闪过疑似无语的神情，泰山帝君没头没尾地又接上一句。
“他们七个没有召令，不可私自下凡。只能借实力低的虚体下界。”
她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人家帝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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