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一副“我都懂”的肯定表情,借机狮子大开口:“……我要借用闾书台!”
泰山帝君头也不抬地砍价:“一个时辰。”
青鱼不依不饶:“不,至少五个时辰!”
帝君清俊的眉眼动了动,阖眼道:“三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她想了想,又看向斜靠在扁舟的泰山帝君,真诚提出下一个要求:“那就麻烦帝君带我去一趟闾书台。”
泰山帝君:“………”
他睁开眼睛,淡然的面容上出现了与之前谈到“积尸”的神情。
俯身伸手捞一捧清水,动作间,散开的黑发顺势落入泉水中。
清澈的泉水映出他的皮囊,以及跪坐在身后一抹青色的身影。
青鱼有些诧异,感叹这位神龙不见尾的泰山府帝君这么好说话,不像是个难为人的主儿。
她看着人家双手捧水,看着人家垂眸不语,看着人家……从扁舟上掉下去!!!
等等!!
青鱼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手脚并排地爬到人家帝君的落水处。
帝君,你别一言不合就跳水啊。
你跳下去了谁会捞你啊!
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焦虑的表情褪去,青鱼双手撑上扁舟外沿狭窄的楔条。
浓墨似的双眸沉静非常,始终盯着一处水面。
“我还以为…你会下水救我…”
泰山帝君浮出水面,湿漉漉的眼瞳妄想着玄女会意而来。
他不甘心地注视着玄女平静的双眼,清雅君子般的人物泡在泉水中,一头长发被他捋至耳后。
露出本就多情的眼,里面荡漾绿水。
青鱼摇头,道:“泰山帝君为人并不热忱,加上之前玄女多有冒犯,帝君居然没有出剑击杀。”
“这本身就是个怪事”,说着,她笑了笑,习惯性抬高眉毛,将眼睛睁大,“玄女可不认为自己会有魅力,让冷淡的帝君刮目相看。”
泰山帝君没有任何反应,却游至青鱼所在的地方。
伸手抓住青鱼的袖口,轻轻扯动,好似动作太粗鲁而遭到厌弃一般。
幅动小到她以为是风息吹过,留不下一点存在的痕迹。
规避青鱼的话,泰山帝君另起话题:“下水吧,带你去闾书台。”
……
青鱼踏入闾书台的前一刻,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泰山帝君,你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泰山帝君却不理睬她的发问,而是再次嘱咐所有注意事项,然后就是缄口不言。
她无可奈何地直视泰山帝君,不知为甚,青鱼只要对上他的眼便无话可说。
好似一切都可以为这位君子退让。
——可怕,决不能被美色蒙蔽。她可是要王母娘娘一边的人。
青鱼捂着心口,边走边回想自己是不是见过人家帝君。
不然怎么老觉得似曾相识。
将荒谬的想法甩至脑后,她打起精神踏入闾书台。
完美错过了背后人的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老是忘记了我……”
-
她躲在漏了个洞的庙宇内,头顶上放置一个无人参拜的神像。
从她这里看去,那尊神像面带微笑,下垂的眼眸释放出无尽的善意。
如果可以忽略神像的残缺,那么这尊神像可谓是她见过最慈悲的像塑。
她摸摸身上略有些空荡的麻衣,摸索一番,才小心地掏出一块发黑的馍馍。
年幼的身躯抖了抖,上方破洞的屋顶吹来冷瑟的晚风。
她应该是没有名字的,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手微微颤抖着,抠住供桌脱落的边缘,缓缓爬上桌。浓墨似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正在垂眸微笑的神像。
风越吹越欢,越吹越萧瑟。
她突然剧烈颤抖,将发黑的馍馍放置在钵中。
随后虔诚地跪拜神像,弱小的身躯缩成一团,若渺小的尘埃,几乎无人在意。
“仙人庇佑众生,只要我们不做恶事,潜心侍奉仙人们,苦难就不会来临。”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灵佑道人抱着她,认真而温和地仰望高高在上的神像。
“江东一带侍奉西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将生壤洒在了江东,给江东的子民们新的生命……”
她也学着灵佑道人,默默仰望着沉香木雕刻上神像。
完美,慈爱又宽和。
好似无论犯了什么错误,王母都能无限包容。
她终于开口,双手合十,嘶哑的声音暗有不可诉说的恐惧。
“王母娘娘在上,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供奉,让灵佑姑姑醒过来吧!”
呜咽哭泣,温热的泪珠大颗砸落在供桌上,飞扬的灰尘萦绕着高高在上的神像。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身着单薄道袍的女子斜躺在干草垛上。
面上喷洒的血水凝结成块,因惊骇恐惧而睁大一双细缝眼。灵佑道人胸口上插着一柄生锈的铁片,整个尸体僵硬,身上单薄的道袍也破了好几个口子。
已经死去好几天,索性天气转寒而减缓了尸身腐化的速度。
唯一活下来的人正跪在供桌上,身子倾斜,半身匍匐在桌面上。
她将头死死贴在桌面上,感受着简陋坑洼的桌面上泛着的凉意。
心跳迅速,她至少现在仍对鬼神抱有热忱,相信无所不能的王母娘娘会将她的灵佑姑姑带回来。
人总说做了善事,就一定会有好报。
可是灵佑道人抚养许多与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孤儿,教会他们这群无父无母的孩童活下去的东西。
姑姑理应是天大的善人。
她闭眼流着泪,重新起身抬头,重复俯身跪拜。合十的双手微微抖动。
极为安静的庙宇里传出细碎的布料摩挲声,恰好是在她身后的干草垛处传出。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亲眼瞧见死去许久的灵佑道人猛地坐起身,茫然地望着四周。
泪痕随之消散,黑乎乎的手掌揉了揉眼睛。
浓墨似的眼瞳中出现了璀璨的光彩,她不感相信般,轻声开口:“……姑姑……”
-
死而复生的灵佑道人问声望去,细缝眼睁大了一瞬间,又恢复原样。
洗得发白的道袍因风而飘动,同样包裹着瘦弱的身躯。
只见道人费力地从干草垛里爬出来,胸口的铁片不知落至何处。
垂髫儿童从供桌上跳下来,似风一般扑向道人,环住那一截瘦得脱相的腰。
“姑姑,姑姑……姑姑…”
道人的身体有些僵硬,她不太习惯别人太过亲密的抱着她。
哪怕是一个孩子,也是不可以这样。
拍拍垂髫儿童的背,不动声色地拉远二人间的距离。
灵佑道人问:“娃娃,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这里是庐江郡?”
那孩子扎着乱糟糟的发髻,浓墨似的眼中映出道人干瘪的容貌。
她似乎没能从亲者死而复生的巨大惊喜中缓过神,傻乎乎地望着灵佑道人。
“姑姑,这里不是庐江……我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
那孩子伸手攥着道袍,忐忑地注视着道人。
只见道人轻蹙,柔声安抚道:“没关系……姑…姑姑不会怪你。”
她摸着儿童发凉的手臂,脱下自己的道袍,将小孩裹进去。
随后,起身打算看看外面是何情况。
被人拉住了衣角,低头看去,还是那个孩子。
道人蹲下身,拉住那只黑乎乎的手,问:“怎么了,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吗?”
顿了顿,摊牌道:“准确来说,我算不上是你的姑姑。我需要去益州,如果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垂髫儿童低眉,一对大而有神的黝黑的眼瞳此刻缠绕不清不楚的担心。
是担心什么?
担心这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因亲手杀死抚养自己长大的姑姑,而遭受排挤?
道人摩挲着这位孩童手掌中的伤痕——多条纵深的刮痕布满在干枯的手上。
与灵佑道人死时插在胸口上的铁片宽度相符。
那位孩童闭眼说:“不要出去,外面好多人在生病……姑姑因为出去了,回来不停的发热…到了后面姑姑受不了了…”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也清楚了为何她会恐惧。
道人摸了摸垂髫的头,无喜无悲:“你姑姑没有怪你。”
说罢,牵着孩童的手,起身推开半掩着的门。
萧瑟的风瞬时扑打在二人面前,道人护着身后的孩童。一丝风息也吹不过那孩子身上。
道人身上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包围两人。
-
记忆的最后,垂髫大小的孩童问她,是不是王母娘娘显灵了,救她们所有人。
道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复。
至于为何说是“记忆最后”,因为该死的时间到了。
青鱼一脸苦愁大恨地醒过来。
睁眼就是泰山帝君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这让她格外的不爽。
是的,非常不爽。
通过对原身周青鱼回忆的探索,她估摸着自己可能与人家有着因果关系。
合理怀疑自己就是人家周青鱼记忆里死而复生的灵佑道人。
本来是进一步验证自己是不是的假设,就被泰山帝君唤醒。
这导致玄女对周青鱼的回忆一知半解。
毕竟她自己也丢失过一段记忆。
万一它们是相通的呢?!
玄女敷衍的对泰山帝君行礼,说着不由衷的感谢。
脑海里却是想着怎么找理由,再进一次闾书台。
耳畔传来泰山帝君的声音。
“玄女若是觉得时间太短,也不是不可以再加……”
说到这个,她就精神起来了。
回视那张淡雅的容颜,企图想从这张不靠谱的嘴里找出让她高兴的话语。
泰山帝君见人家玄女注意重新放在他身上,淡定地提出意见:“不如你替我办件事,我亲自给你加一天时长。”
玄女对此笑出声,她就知道这厮不是好人。
憋着一肚子坏水在等着她呢。
于是,挑眉问道:“说吧,什么事要我替你去做?”
不知他何时从哪里掏出一柄扇子,骚气地展开,并扇了几下。
“这几年总是有个凡人来叨扰泰山府。碍于天庭新规,不可对凡人动手……”
玄女挥手示意人住嘴,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看似君子一般的人物。
“凡人能叨扰到泰山府?”
泰山帝君眯眼看向闾书台,扇背敲打手心。
一下又一下。
——别说 ,还挺有节奏的。
“这人乃三朝元老,琅琊周氏的现任家主,周琢。”
“若非身上有龙气庇佑,这周琢还不一定能打扰到泰山府。”
泰山帝君回头看向背后站着的玄女,语气温和。
看上去不像是受到骚扰的模样。
“泰山府希望玄女能够劝导周琢不要每年都来一趟,尤其是七月半这一天。”
玄女想着索性没人能认出她究竟是谁,便接下这个临时任务。
而且就算认出来又能怎样。
她同样眯眼,伸出手结心魔决,与泰山帝君签下条约。
承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但她有权终身享有进入闾书台的资格。
泰山帝君则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二人在契约时的双手,一时间紧密挨拢,又在成功签订后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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