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一泓清泉澄澄。
泰山帝君领路在前，一袭薄纱白衣飘飘欲仙。
雾水纷纷萦绕，勾捺出淡雅的风姿。身影绰约，一头青丝顷放。
一举一动何尝不是陌上公子作态，可叹那身后跟着的是个风骚更甚者。
泰山帝君回眸浅瞥，道：“久闻妖仙容貌惊艳众天庭，不知大人塑形于此有何贵干？”
与他同一副皮囊的妖慵懒地舒展腰身，抬手间化回原形。
潋滟妖瞳，肤若凝脂，艳色裙衫皆凌乱。
只见九尾席地而坐，翘腿斜睨，狐媚众生的模样深入人心。
九尾吊着嗓子，慢慢悠悠地回答：“来都来了，帝君还亲自迎接，九尾不胜感激，只好配合。”
见这只道行匪浅的妖狐不予回答，泰山帝君扭头就走。
却听那妖狐还在叫唤：“我来借闾书台一用。”
他顿时被人逗笑。不对，应该是一只不知所谓的妖。
或许是九尾过于笃定的表情太刺眼，泰山帝君冷不丁地插上一句：“哦！按妖仙的话说，这闾书台本君是非借不可了？”
九尾继续加火：“泰山帝君，我可是眼睁睁看着您放任玄女自由出入闾书台，您就不怕上面知晓？”
“你可别扯七扯八，闾书台不借天庭之人······算她玄女此刻非天庭之宿客，到时引来万钧天雷，这也只会落在擅闯闾书台者的身上。”
说罢，九尾从裙衫中掏出一枚令牌，丢向泰山帝君。
艳丽的皮囊上挂着虚伪的笑，妖瞳一闪，剩下四成妖力汇作力，乘机而出。
若他泰山帝君不同意，便只好靠蛮力打开闾书台。
转念一想，若真能轻松打开闾书台，那之前又何必与人惺惺作态。
愈发觉得自己陷入思维乱圈中，突生的利甲划破手背。
痛意一起上涌的是莫名的愉悦——只因为九尾瞧见泰山帝君背后一块脚印。
思来想去，只有挟持过泰山帝君的玄女踹人一脚。
不由自主哈哈大笑。
泰山帝君从令牌中收回视线，略有疑惑地看向放浪形骸的妖狐。
传闻西王母座下有三名奇物，一是无名无身份的玄女，二是百年间突破天劫、妖身成仙的九尾。
三则是从未露面的信使青鸟，据说为天地间最后一只青鸟。
如果说他与西王母仅仅是意见不同而分廷，他持恶意看待人间，西王母持善意看待人间。
西王母手下的人可不怎么样。
看着也不像是造福的仙。
他忽然合掌收起令牌，似作毫不经意地问：“就算天雷下放，劈向玄女，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九尾望着手背上刮出来的道道伤痕，随意开口：“当然有干系···不过，告诉你作甚。帝君既已受了娘娘的恩惠，就应该像帝君同事一般，万事不问心。”
泰山帝君假笑着，引人入清泉中。
不过，他还是开口询问：“本君记得，闾书台与西王母的手中卷有相似功效，妖仙作为座下宾，不辞辛苦跑来泰山府···若非西王母···”
落水的狐狸浅笑，泱泱水流洗涤白芷般的人物。
“可惜娘娘早随青鸟出使他处，昆仑山上寻不到手中卷，想必早已跟着娘娘一同前往。”
九尾抬眸，妖艳的皮囊在泉水中发光。
“这个解释，帝君满意了吗？”
-
青鱼奔跑至凉亭处，还未歇脚片刻，就听着老小子悠悠开口。
“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了，开心吗？”
青鱼：······
你是故意的吧，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她面上仍持着恭敬的神情，缓步走近周琢，立在他背后佁然不动。
她先回复：“大父，小辈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不过，为何琨禹姐姐的身边人也会在此···”
说罢，轻抬手腕，披在臂膀间的雪白色披帛顺着动作漂浮，宛若水中游鱼撩拨池水荡漾。
——这还是泰山帝君临走前，强加在身上的物什。
日光透过天岑蒙上的雾，透射青色的裙衫飞扬在风中，聚合的山峦臣服于老人脚下。
还是会惊叹于老人眼中的风景，好似千山暮雪，又宛如天崩地裂时生出的、刺向所有的獠牙。
青鱼乖顺地跪坐在周琢身后，见腕上的软剑露出一点，也只是用衣袖遮挡。
周琢转头，侧身而对坐。
他道：“小猫乖觉，包装自己是只无害的狸奴后，却忘记收起尖爪。”
视线轻瞥，落在青鱼双手交叠处。
又轻似云烟，很快地看向他处。周琢推出一杯茶，还是那杯车上未能饮完的惜砚茶。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周琢，没想到自己将茶泼在群角上的小动作被人捕捉到。
但做人做仙不可缺少的就是“装傻”。
青鱼歪头，回忆之前的相处，下意识地顺手接过。
于是，她又开始捧着茶杯，借着茶盏掩盖唇齿边上突生的黑毛。
青鱼想找借口，把人丢下山，然后她再去找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一边想着，一边抬袖，将要饮茶。
“这回就不要再倒掉茶汤了。”
周琢于一旁开口调侃。六旬左右的老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人无法想到他还会是辅佐三代君王的能臣。
青鱼呛了一下，默默将茶水送入腹中。
周琢另起话头，指着映入眼帘的巍峨山景，道：“小鱼看这座山时，会想到什么？”
青鱼犹豫着回答：“想着···怎么把大父送下去···”
老人笑了笑，直连摇头。
“你这孩子···太实诚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测试的···总归是替人做事，尤其是帮亲族做事···”
这句话引起青鱼警觉，不由一旁琢磨话中意。
他啥意思，原身身份有异？
碟中谍？
就在说话间，云层搅动，远处传来阵阵鹿鸣。
一瞬间风雨如晦，秋日难得的暖阳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琢这个怪老头这会儿兴致大发，倾洒茶汤。淡褐色的茶水绘若天上寒流，偏偏此刻作成刺破天霄的软刺。
天公打下雷霆闪电，隐有她初醒时迎面而来的旱雷之威。
等等······
青鱼忽而扯下臂中披帛，展开而盖满周琢一身，恰好将老人的视线全部挡尽。
她应该在黑毛突然暴涨时就有所反应——在半个时辰前青鱼就擅自动手，犯下杀戒。
天庭有令，任何仙者不可主动参与凡间一切因果。
最重要的一点，不可对凡人动杀心。
何况现如今鬼宿七位星主都拥有敕令天雷的许可，按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难不往“这时故意惩治”上想。
再如何犯错，仙都必须接受天庭调查。
若是犯下因，就必须偿还果。
看着愈发临近的天雷，青鱼凝眉而视，又瞧着被披帛缠绕、遮挡视线的老人。
现在她离周琢远远的，才是最好的对策。
但望着那条雪白色的披帛，脑海中浮现泰山帝君那张清俊不凡的面孔，以及临走时若有若无、飘向她身的微薄怜惜。
去你的怜惜！！！
休想将她拖下水！
青鱼膝盖跪在蒲团上，挺着脊骨，迅速冷静下来。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其实只要将恶果解决掉，那么头顶上的天雷也无法劈下。
恰好她最有经验的就是处理这类事情，但现在还要格挡可能的万钧霹雳。
青鱼将视线放在周琢身上。
微阖的天眼也于此时开启，不断探看周琢身上匪浅的龙气。
之前提到，周琢乃三朝辅臣、天子近臣，总会沾染帝王的气运。
——对不住了，周琢。
青鱼率先开口：“大父，依小辈看将会狂风暴雨，不如立刻送大父下去。”
她没开玩笑，直接直挺起身，扛起老人就跑路。
丝毫没给周琢任何开口的机会。
周琢：“······”
老人揭下薄如蝉翼的披帛，轻声叹息。
“以危为安，以吉为凶。”
周琢身上玉饰锵锵，配上略显沧桑的嗓音，莫名几分动听。
青鱼觉得奇怪，抬头瞥了一眼老人。
也许是原身对外界的未知因素太过敏感，她也生出一身冷汗。微乎其微地咽下口水，她还是收回视线，好似未能察觉背上人的异常。
只闻冰冷刀剑入体的破裂声，青鱼顿下脚步，惊讶地看向背上的周琢。
却分不出一丝注意放在胸口——这是一柄斩杀精怪的短刀。
喜提“背刺”的青鱼顺势倒地，还顺手将人甩出去。
周琢从地上爬起来，和蔼示人的面孔这时也冷寂下来。他拍拍身上浮尘，蹲下合上女郎诧异而睁大的双眼。
什么话也没说，丢下缠绕的披帛于一旁的灌丛。
静等人走远后，僵直的濒死的女郎倏然睁开被迫合上的眼，浓墨似的双瞳任由细雨落下。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动了动，扯着嘴角，略有嘲讽之意。
人情已给，她不欠泰山帝君什么。
-
九尾面带阴沉，自从踏进闾书台后就没放松心绪。离开了泰山府，还是郁郁不能自己。
他出来时天光渐暗，孤魂野鬼也不会不长眼地跑到他这里找揍。
一时间泰山上景色萧瑟，疏影别向他处。
视野里只有一位席地而坐的女郎。
面色苍白，削痩的身姿迎风而颤巍。唯一的光彩来源她的墨色的双眸，泱泱涓水似华练。而眼中无情，嘴角冷冽。
那是玄女。
九尾意识到两人间生出隔阂，但接受了之前记忆的洗礼···这位杀伐果断的玄女，他不想靠近。
九尾眼中，玄女披上雪白色的帛带，随意盘腿坐下，脚边是新翻出的泥土。就连青衫裙角黏上污渍。
不似天庭不染淤泥的西王母座下第一人。
姝丽佳人一动不动，垂下的眼皮盖住过分冷淡的眼神。
九尾忍不住先开口：“玄女？”
他又唤了一声。
实在是几百年的交情滋生的关心占据上风，他快步走向玄女，半屈身查看雕塑似的人。
走进了却闻到细微的血腥味，九尾像只鸟，扑到玄女身旁，上下打量佳人。
看貌色皎皎若明月的玄女转动眼珠，墨色的、琉璃般的眼珠映影。
修长指节扣向经脉，他凝神而视，毫不吝啬地运输灵力入她身。
“你在闾书台看到什么了？”
恢复过来的玄女动了动脑袋，倒在九尾的肩上，嗓音中透出浓浓的疲倦：“九尾···你和泰山帝君做了什么交易，我有点想知道···”
二人的友情从成为西王母御下时开始，但关于一些事，他们都不会去过问。
比如，九尾经常下凡，几乎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比如，玄女坐守昆仑山，终日锁在一堆公务边。
他沉默了一瞬，也问：“那你呢，又跟他做了什么交易？我也有点好奇。”
玄女嗤嗤发笑，虚弱的身躯轻松靠在九尾边上。
她抬起脸——不属于周青鱼的脸，但她们的眼睛很像，都是极为脓盛的黑色。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躲过这双眼。
“很简单，卖泰山府一个人情。”
九尾说：“好巧，我也是。”
两人对视而笑。
恢复一些力气的玄女将袖中藏好的短刀递给他，直说：“别再把这柄武器随意借给他人了。”
潋滟的妖瞳闪过诧异之色，很快回神，扶着玄女的手臂，将人搀扶直立。
九尾：“他真的好坏啊！”
玄女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但他还是顿住，侧过头看向玄女，暗红若血珠的眸子还是藏着莫名的情绪。
他在一旁纠结挣扎，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合适说出来。
百年的友谊啊，让狐狸不知如何开口、要不要开口。
玄女颔首笑看他，手上搅动披帛，缓缓道：“其实，我也神奇我之前居然没有印象。”
“在我们认识前后的记忆毫无保留，你···应该是这样吧。”
玄女笃定开口。
她如炮仗一样，连续发声：“就是可恶泰山府，我看到关键部分就看不到了。”
狐狸扶着她，神色有些落寞：“我也是。”
友人之间迅速达成共识——真是令人厌烦的泰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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