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罗帷帐重重,掩下权贵间的纵声色马。丝竹管弦奏响靡靡之曲,杯酒交换,锦衣浮动。
尚有歌姬随音起舞,琳琅绸缎堆砌在舞池中央。纷乱嘈杂中有人佁然不动,正襟危坐,有人举杯而庆。
雅间内一派奢华享乐,而屋顶上瓦片间,正蹲着两个人。
九尾:“蹲在这里做啥?不是说要找人吗?”
玄女:“···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皮囊妖艳的九尾狐附和地点头,双手交叉置于下颌,潋滟的双眸含笑以待。
他轻笑出声:“虽然不知道你这种头脑发达,跟鱼有的一拼的家伙会思考,但是看着你这样···还挺好笑的。”
玄女掀开瓦片,闻言回头瞪了狐狸一眼,伸手戳向他的肩膀。
九尾立刻“咝”地缩成一团,化作原形,正用他那对湿漉漉的眼睛瞧她。
好像在控诉玄女下手太没分寸,戳到他这只狐狸的痛处。
玄女将小小一团的小兽拽到身边来,纤长的指节扣在肩胛骨上,问道:“你这里还痛吗?”
说罢,手中涌动玫红色的妖力,缓慢似缝隙中流动的微风,不断输出至主人体中。
玄女边输出妖力,边展开袖中的密卷。
“···你刚刚一打岔,我倒是想起什么来了···”
——除去西王母刚需的“斩断因果”这一任务外,玄女秉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还是遵行最初的想法,捕捉潜逃的噬魂兽归天庭。
根据密卷记载,这只从天庭牢狱里逃出来的噬魂兽曾在京都一带猖獗。她第一次下凡直捣它的老穴,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回。
可又据近几年的民间流言,从上次追捕公务完成后已是十年前,而最近突出一位能人。
相传可上天入地、解救百姓于水火中。
被当今圣上尊为国师。
而她与九尾来洛邑一趟,就是想要寻到这传闻中的“国师大人”。
都怪天上地下相隔太大,仙与人不可私相授予。
她和九尾都不曾知晓这等人物——也有可能这人深陷政治中,很多消息不会收录在密卷上。
寻求这位国师的原因也简单,有关部门写述职报告时,提到过此人的事迹。
比如说,国师凭借一己之力,收服作恶的精怪。
再比如说,预言关外漠北将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灾荒,足以打击盘踞在大楚外沿的狄戎。
但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不不,查阅当年对收载凡间的精怪作乱的所有卷宗中,玄女格外注意到漠北,就曾出现了噬魂兽的足迹。
与国师预言的时间相差不远。
另外,九尾也流动在洛邑中,时不时活动,勉强收到一部分流言。
今年年初的春耕礼上,国师献上奇物。美名曰赐物与天之子。
皇帝大喜,并命将作少府修筑通玄楼。奇物暂时置景于博陵,由皇帝近臣保管。
九尾就曾绕着皇帝赏赐宅府的谢家探刺,但门也进不去。
至少他们摸到门槛:国师曾作过一人老师,且现在那人正在这处雅间内交际。
既然找不到国师,那就找他的弟子。
九尾:“这国师神龙不见尾,比我们还要神秘···我感觉此人更像是某些阴谋大论的幕后宾。”
玄女:“···你的直觉准吗?”
狐狸叼着腰牌,光滑的皮毛迎风吹散。化成原形的九尾将爪按在瓦片上,十分自信地点头。
玄女:“······”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的直觉。
她将视线放在雅间上,寻找九尾所说的国师弟子。
伸手拍拍狐狸的脑袋,从狐狸嘴下抢回五日前从刺客身上找到的腰牌。
九尾忍不住看了又看玄女,说:“从泰山府回来后,你的状态一直不对劲。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玄女斜睨一眼,哂笑道:“你就先别惦记我的事了,倒是说说你去闾书台都看到啥···”
她去闾书台无非是要找因果,寄希望在周青鱼失去的记忆中。
她的记忆停留在从王母手中卷初醒时,就连闾书台都未记载她为人的事迹。
她的名字,前生的所有都如灰烬,消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九尾作为一只九尾狐,罕见的是居然也没有姓名,他同自己一般,对王母手中卷之外的记忆毫无印象。
他的九条尾巴变成现在的三条。
不知道剩下的六条尾巴去哪里了。一尾九绺的祥瑞此时抱着剩下的三绺,呆呆地趴在屋顶上。
垂下的狐首抵在前足上,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开口:“看!”
见他抬足露出尖锐的爪,浅浅点在拥着美姬的年轻郎君身上。
玄女换个姿势,啧啧作声:“看上去跟传言不符啊!好浪荡、好轻狂!”
-
雅间内。
众人浑然不知上方会有一人一狐鬼祟偷窥。
重重帷幕才落下,金色身影徐徐走来。
舞池中央的台阶上站立着一位异邦女子,身着暴露的服装。玉石叮当,而她似猫探步行走,别是一派慵懒。
舞裙扫开交橱,点点火星洒落在衣角上。女子双手交叉放置胸口,行着不伦不类的礼。而后又聚敛裙摆,蹬上巨大的鼓面。
热烈奔放的舞姿掀起欢潮,她越转越快,越转越靠近雅间内唯一一个正襟危坐的郎君。
火色燎蔓裙角,飞旋着手臂上的金珠。
教人晃了神。
谢言搂着美姬,斜坐在交椅上。长腿微曲放下,显摆着近几日皇帝赏赐的御物——挂在腰间的令牌。
谢言举杯邀明月般的人物:“殿下此番前来,臣十分惶恐,忧心这次招待会扫了殿下的兴致。不过恰好近日陛下赐予臣一名美人,传闻唤作‘金玉蛮’,尤其擅长歌舞雅乐。”
他对面端坐着一位年轻的郎君,冷淡地掀起眼皮,睨视谢言。
不动声色地远离动作愈发大胆的金玉蛮。
冷嗤一声,并不接受这荒唐的招待。
“殿下别急着拒绝,向来上面那位给殿下不少压力吧!”
谢言笑得肆意,松开搂貌美歌姬的手,抬手时退散闲杂人等。整个雅间只剩下他与对面的天贵。
金玉蛮带上甜蜜腻人的香料,百无聊赖地靠在谢言胸膛处,手指拨动掌心的熏炉。
空气中弥漫着与金玉蛮一致的香味。
年轻的储君看上去像个严肃的博士,不丝一苟的衣袍叠放在脚边。眉头紧皱,看向谢言的目光中夹带个人的嫌恶。
或许忍受不了这种场面,斥诉道:“谢太仆有话直说就是,何必把人约在这种···”
顿了顿,嫌弃的目光落在金玉蛮身上,才续上话。
“何必约在这种勾栏中。”
谢言笑而不语,只是不断打量这位储君。
天下人谁不知晓当今太子生母出自永巷,因天子幸临而出牢狱,摆脱罪奴的身份。
天子情深不疑,执意要立小小的长使为后,尽管当时已经有了一位皇后,不惜废掉先皇后王氏。
出身博陵谢氏的谢言自然也看不上当今太子。
不过他将嘲意收敛起来,看着倒是真诚许多。
谢言:“殿下,如今除您以外,被封王的还有六殿下与九殿下…非若五殿下痴傻,这储君之位或许得轮到五殿下坐坐。”
太子李骊冷眼看向谢言,容颜愈发冰冷,似是欲来的冰雪覆面。还未成长成天下之主,身上的君威隐秘泄出。
教人直临千军万马、黑云压城之感。
李骊心中不屑。
这位太子看不上没落世家出身的谢言,平时对谢言这种佞臣深恶痛绝。政略、军事之才能比不上太学生,恰好只会吹吹耳边风。那模样十足十的小人也!
命好投生在博陵谢家,又逢上天子重用世家之风,一步蹬青云,从此告别艰难的日子。
还想挑拨他与骞弟的关系,没门!
他瞥了一眼姿色妖娆的金玉蛮,随意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太仆作为天子宠臣,议论皇家的话术还是要思量三分再开口吧!”
“孤的事就不废太仆劳心,再会。”
李骊甩袖离去,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谢言视线中。
他突然推开依靠在胸口的蛮女,掸了掸胸膛上残留的甜蜜香气,冷冷开口:“几日那也不要去,否则···”
谢言丢下一把匕首,丢在金玉蛮脚边。看蛮女的眼神似是在看蝼蚁:“否则···我也不确定哪天你真的会成为‘金!玉!蛮!’”
被忽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身着暴露服饰的女娘低垂着头,瘦弱纤纤的身子骨如雨打残叶,瑟瑟发抖。
恐慌地不停退缩,反倒是打翻了身后的交橱。
“哐嘡”一声,雅间愈发安静。
蛮女立刻匍匐倒地,头挨着地板,身躯抖动厉害,似是惹上了洪水猛兽。
谢言纤尊半蹲,玉芝般的人物就那么伸出自己尊贵无比、凡尘不染的手,用力板开蛮女惊恐的脸。
虎口使劲,捏住女娘的下颌,语气幽幽:“瞧你吓的,我难道就这么可怕?”
他虽然在笑,黝黑的眼眸却更加深邃,仔细观察还能看出瞳孔不断扩大。
“说话呀!”谢言笑着将话念出,嚼字缠绵。
蛮女被迫张开唇齿,露出黑洞洞的缺陷。
谢言松开手,眉目浸湿了香气,倨傲地施加命令:“滚。”
说完,一丝眼神不肯留在金玉蛮身上,而是目不转睛地望向屋顶缺了一块瓦片的地方。
黑瞳幽深,目光若利器投掷给旁人。
所谓旁人——玄女和九尾:······
玄女不动声色,将书中的瓦片放回去。
她右手侧趴着的九尾眨眼,似乎对玄女这种掩耳盗铃般的行径感到无语。
玄女:“他又看不见我们,东西放回去,说不定对他来说是看花眼了。”
九尾:“···他那样子看上去并不像你说的···”
罕见地二人都沉默下来,九尾跳到玄女肩上,爪子搭着玄女披散的青丝。
“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国师弟子,走吧,他应该还在下面等着。”
玄女丝毫不慌,还顺便揉了揉狐狸顺滑的狐耳。
正准备从屋檐跳下,她脚下的瓦片尽数掉落,一时没踩稳,踏空掉至雅间。
肩上的狐狸似乎料到这种情况,慢悠悠地从玄女的肩上跃至他处。
短暂的滞空感袭击大脑后,玄女晃了晃脑袋,从断片砖块间起身。
一边嘟囔,一边伸手接来停留在屋檐的狐狸。
转身却有一把长剑,锐利的剑尖停在她的颈处,贴近所谓的“大动脉”。
桀骜嚣张的郎君冷漠地盯着她,不,是她腰上挂着的牌子。
嗓音夹带怀疑:“谢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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