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至五日前:
青鱼捏着“积尸”星主送给她的鱼性玉珏,手心一团黄纸。
无聊到蹲在一堆破铜烂铁前,数着有多少把完好的刀剑。
何等幽静,风吹草动也能察觉
青鱼倏而回头,疑惑地盯着背后偷摸出行的“积尸”星主,遂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下一趟凡间?”
长相雌性莫辨的少年尴尬伸手揉开自己脑袋上的杂绺。眼尖地瞧见她手里正好握着那块翡玉。
“玄女在此等待帝君已有多时,帝君便派我前来告知玄女,不必再等。”
语音未落,却见玄女歪头,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泰山帝君爽约而气恼。
我就知道这泰山府的人绝非好人。
青鱼自个在肚里嘀咕,面容沉静,纵然起身。
然而天边乌云不散,旱雷依旧徘徊于际。每响起一次“轰隆”,她的眉头紧蹙便更深一分。
垂眸凝视着手心成团的黄符,冷汗浸湿,上面的朱砂随之褪色。
若非两人在临走前允诺,青鱼早想离开这鬼地方。
少年靠近,探手扶着青鱼的臂膀:“玄女莫要心急,帝君守践,定不会让玄女失望。”
她“哼”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凉凉回上一句:“希望如此。”
说罢,挣扎脱手,费力想要解除少年的搀扶。
不顾自己惨败的面色,虚弱的身躯,一心想要离开。
她的身形晃晃荡荡,被掩藏在雪白披帛下的血肉开始消散。
这不亚于将人的骨肉分离后,又以残忍直白的方式重新组合。
青鱼已然知晓泰山府的主人不会按时出现,那她就没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了。
与其被非友人的“积尸”星主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还不如自己胡乱找个洞府躲匿更好。
她毫无意识地咬唇,留下斑驳血迹。
汗水不断从内向外流出,透过薄薄一层的皮囊,挥洒在外界。
头顶的旱雷离她的距离愈发得近,就怕下一瞬间落在她头上。
真是的,为什么会这么容易相信他人的话术···
青鱼无力地闭上眼,十指用力攥住身前的布料——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不断的消散。
再向前走几步,便无法继续迈腿。
这个躯体天生高挑,骨架却异常纤细。按理说是不适合做杀手,举刀执剑抵挡时,容易骨裂。
练出这一身的肌肉,原身想必吃了不少苦。
她一边放缓吐息,一边想着有的没的,试图缓解身体割裂的痛楚。
“积尸”停在原处,目光深远。
回想到玄女在挣脱自己的搀扶,向上的心也停下。
鸦黑的睫毛浓密,印着不远处女郎虚弱、狼狈的身影。素来没心没肺的少年星主哑然,欲言又止好些次,才闷声道:“···其实···泰山府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听到这样的话,青鱼忍不住笑出声。
夹杂着隐秘的失望,她再次攥紧围在胸口的披帛。怔怔看着色若雪、编羽人的帛带,她的指头也开始消散。
以至于被汗水浸湿的黄纸飘落在地。
“帝君说,他如今不便现形,来日必定会上门负罪···”
少年犹豫地说话,眼睛瞧向落地的黄纸,抬眸时望见玄女早已转身。
不断消散的血肉化作浮尘,飞向原处。
在他眼中,玄女冷着脸,那对黝黑、有神的眸子含着锋芒。
容貌清秀的女子渐渐失去身体,还能说话:“他还说了什么?”
“积尸”不忍道:“只要你还存活于世间,无论何处,他会找到你。”
青鱼好笑地挥手,一直躲匿在魂魄中的恶意无限增长。
她不知她如今的眼神有多骇人,浓墨似的眸子直射冷棱般的刀子,皮笑肉不笑。
“···他以为他是谁,还能管得到旁人···你给我告诉他,这算恩情债。我只要能活下去,第一个灭的就是他泰山府!”
青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扔出这句话。
原本她这句话说出来是极具威胁的,但她现在太惨了。胸口被神器捅了一刀,生机失散。
这落在实力最弱的“积尸”眼中,会是玄女陨落的遗言之一。
她的话说完的片刻,天际临近的旱雷霎时坠下。
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划破安定,照青鱼所在的方位,劈下雷霆之怒。
一时间,飞沙走石迷人眼,天崩地裂震心肺。
灰暗、死寂,不存生物。
-
谢言冷眼瞧着被剑尖指着的女子,见她大胆地将脸贴在刃面上,上挑的眼尾勾魂。
仿佛她才是执剑之人,云淡风轻地处置来犯者。
谢言在天子身边作宠臣,自诩见过许许多多的美人。
楚女清丽,蜀女风情,燕女飒爽,洛邑一带淑女稳重。
唯独没有一位女娘将姝丽清冷、风情若鬼魅糅合于一身。
何况是面前女子的一双黝黑的眼瞳,泛着动人心魄的光泽。
——她是鬼魅精怪!!!
玄女怀里抱着狐狸,单手径直握上开过锋的剑。一点点挪走剑尖,无人发现她额前的天眼开启,露出泛红的白瞳。
红唇扯出弧形,笑问谢言:“小郎君莫要害怕,我于此也是打听你师父的下落。”
“请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她一面压倒利刃上,一面又拉扯过谢言的衣带。
幽幽黑眸在凝视,额前的天眼在注视。
正如她所料,原本僵持不动的谢言如今软下眉眼,垂眸不知所思。
沉吟片刻,谢言猛地抬头,呆滞的目光停留在玄女的脸庞上。
“师父···他只说漠北有异,半年前去往雁门···”
玄女朝狐狸投出一个眼神,便见狐狸从她怀里跳下,几息之间,叼着笔回来。
她仍笑容盈盈:“劳烦谢郎君将你师父的画像一并画下。”
年轻的郎君茫然地接过笔,依旧呆呆的站在原地。
玄女从一旁倒下的交橱中翻出用来记录的账本,塞进谢言的另一只手中。歪头看向他,不解道:“你怎么一直瞧着我啊···不过,看你这一身皮囊甚是眼熟···”
就差那句“我们是不是见过”明白道明。
狐狸跳上她的肩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人一狐就这么靠在一侧,看着谢言坐在原处,支笔画下图像。
九尾凑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摄魂术?”
从玄女额间天眼全盛、泄露白瞳开始,他默不作声,纵容玄女使用禁术。
可他确实想知道,玄女从哪里习得这种术法。
昆仑山上绝无这种不顾伦理的仙术,天庭···应该也不会存留这等禁术。
他用他那尖而长的吻顶了一下玄女,以证自己的决心。
玄女伸手点狐狸的吻部,低声解释:“我先前在闾书台查找东西,便看到他人的记忆。准确说我也是第一次用,这谢言算是试验。”
说罢,按压住狐狸的爪子,继续道:“放心,这种邪术我不会轻易使用,他最多是受到天眼的迷惑,对他构不成任何伤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厢谢言画完像,九尾就从一旁越过,叼走账本。
玄女将手中刀剑归鞘,双手捏决,额前的天眼再次泛着靛青色的光芒,将发红的白瞳逼压下去。
她说:“小郎君,今天晚上你从未见过我和这只狐狸。你谈完事后就回家了。”
谢言怔怔地望着玄女,仰视的角度里玄女恍若神龛。
他轻轻应下,缓缓低头。挺直的背脊卸力,他整个人陷在华美的锦衣中。
“走,到别处讨论。”
这是玄女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玄女和九尾离开不久,低头的郎君睁眼,自顾嘲笑。
肃杀的面容上浮现嘲意,乌黑的眼眸久久凝望那扇玄女翻身走路的窗。
——漠北见,玄女。
-
玄女携带九尾,飞身至一片荒郊野外。
一落地,她晃身不止。月光下她玉脸惨白,从面颊开始溃败。
九尾见状,一把拉过玄女的手腕,不断向她输送妖力。
边治疗边询问:“怎么回事,你不是稳定好自己的魂魄了吗?”
按理将残缺的神魂投入王母手中卷,慢慢滋养,总能稳住。
更别提玄女一入凡尘就寄生肉体,这对魂魄无疑是一大损耗。
玄女回握住九尾修长的指节,皱眉忍耐魂魄撕裂之苦:“之前那具身体被旱雷劈坏,要不是早有对策,我恐怕是欠下难以偿还的人命灾祸。”
她突然在手背上抓出刮痕,指尖染红似胭脂。
九尾疼得轻哼出声,挤眉弄眼地朝她看去:“你干嘛抓我,还抓出血了···”
他嘴上在抱怨,手一直停放在玄女手中,未曾动过一分。
玄女皱着眉,愧疚道:“对不住···我的头突然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只看那只狐狸扬眉,龇牙撩开玄女的手掌,往她里面重新放进毛团。
“疼就抓它。”
九尾瞥眼望着她,感慨她这个武德充沛的仙居然会被旱雷砸中。她应该是直接徒手接下雷电,然后长臂一甩,丢还给别人。
玄女:“你还真是了解我。”
她说完这句话,脑袋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痛。疼得她咬唇龇牙,好好的一张脸生生挤弄出道道难看的褶皱。
白光闪过眼,玄女扭头看去,却见九尾这只坏狐狸专门空出手,拿着留影珠摄影她的丑态。
玄女:······
她懒得计较这些小把戏。不气不气,气出病来九尾只会更如意。
好在此地有月光,九尾不断输送妖力的同时,她自己也在接着月光精华恢复残缺的魂魄。
治疗持续不过半个时辰,玄女面颊上的腐败缓缓修复,重新凝结完好的血肉。
一结束治疗,她猛地跳起来,全身扑倒防不胜防的九尾。
勾拳打在他的腹部,乘机又踹了几脚,才肯起身拉人。
不痛不痒的打闹宛若瘙痒,九尾幽怨地瞅了人一眼,收拢散乱的衣襟,直言挑明:“你给我待在洛邑,我先去探探雁门。”
话未说完,九尾瞪着玄女,妖艳的皮囊映在银盘下生出霞光。
“不准有异议,你现在勉强还算活着,谁知道那个谢言说的是真是假。若是陷阱,你迟早死在雁门。”
他又道:“你也别跟我犟···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丢失半个魂魄,就把脑子也丢掉了。如果真有吃脑子的精怪,它肯定不吃你。”
玄女:“···你这话就有些尖锐了,九尾···”
她现在也打不过九尾,只能先妥协。
黝黑的眼眸看向他处,翘起的发梢定在半空,像是被雷电炸出的发型。
“那我先回···”
九尾预判了她接下来的话:“你也回不去昆仑山。”
玄女挣扎一会儿,抿唇苦思还有哪些理由可以用。
许久,带着最后的不死心道:“总不能让你一只狐去雁门吧,带着我,总有用武之地。”
九尾笑了笑,狐耳凭空钻出,暗红的瞳孔在黑夜里闪烁幽光。
“我的千丝傀儡好可怜啊,居然一只鬼孤零零地躺在乱葬岗里,还在傻乎乎的等人来救它。”
玄女大惊,愧疚,忐忑地开口:“啊,小傀儡好可怜。要不我们结伴速速通关雁门后,一起去接它回来吧。”
狐狸笑意森森,干脆地拒绝。
他戳着心窝,生动地演绎出一派凄然悲恸的模样——如果不是接触太久,玄女还真会被骗到。
“你答应过它的,要给它画一张皮。它要是知道你这般威武的仙子食言,恐怕一个鬼偷偷找地方哭呢。”
我信你个鬼,哪个骷颅架子会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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