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傅随洲第二次前来面谈，已经是三周之后的事情了。

近一个月的等待让洛轻决感到有些焦虑。可她始终没有主动联系他的秘书，只是干干等着，仿佛一个等待判决的无助囚徒。

她的父亲在得知情况后无奈地长长叹息，这次又是新的情况。往常傅随洲与心理医生的结局，不是心理医生主动请辞，就是傅随洲向他扔一份对方医德有失或是医术平平的证据，让洛医生不好劝说他再坚持下去。

只是这次更让人难以捉摸。傅随洲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达自己对洛轻决的不满，即使他手边就有一个完美的借口——资历太浅，无法胜任。洛医生揣测着是否他在顾虑两家的关系，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主动询问傅随洲，需不需要再介绍别的心理医生。

“劳您费心，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洛医生听他这样说心便猛地一沉。这是要开诚布公地拒绝治疗了么？

“令媛虽然没有多少经验，但专业实力还是过硬的。这段时间我忙于其他事情没有时间，您能替我安排一个周五下午的预约么？”

洛医生愉快地答应，洛轻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产生交集，她不想就这样看着他再次远去，或许余生都不再可能这样与他咫尺之间。

很快到了周五下午，傅随洲准点出现。这次洛轻决总算是从容地替他开门，门口的人依旧是一身商务的打扮，看样子是直接从某个会场过来的。傅随洲看着她隐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不似第一次那样戒备和抵抗。他仍像进自己家门一样走进去，站在沙发跟前褪下身上剪裁精良的西装。

“介意我帮你挂起来么？”洛轻决向他伸出手。

傅随洲有一瞬怔愣。见他迟疑，她只好讪讪收起手走去一边。傅随洲这才回神，走过去自己将衣服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刚才失神的一瞬他莫名想起了过去一个无足轻重的片段。那是他与那个女孩的一次偶然相遇。她稚嫩的脸满是通红，冒失又胆怯地要求替他拿自己的外套，灵动的双眼敏锐地探察着他的情绪。她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一块澄澈无瑕的玻璃，简单易懂，心思昭彰。可是眼前这个人……傅随洲感到一丝茫然。

“是你让洛医生给我打电话的？”

听他这样问，洛轻决莫名有种告状被人抓包的心虚。

“父亲问我你的情况，我只是如实告知罢了。是否选择在这里继续是你的自由，我没有质问的资格。”

傅随洲微微抬高了音调，“此话当真？”

洛轻决看向他，几乎要被他审视的目光所刺透。她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其实是假的。如果失去你这名患者，可以说是对我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打击了。”

说完她便转身去取将棋。傅随洲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就是无聊的开场白，当然也不值得费劲寒暄下去。只是洛轻决转身向他走去时却惊讶地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那双猩红的眼瞳闪烁着锐利的光，他面无表情，整个人像是一只匍匐在草丛间预谋扑猎的狮。

“你总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洛轻决眉心一跳。

“我确信你说话时的情感是真的，可话里的内容却是假的。”他忽然笑了一声，“不过我的确挑不出漏洞。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罢了。”

傅随洲不再探究她的问题，转而将棋盘展开，不紧不慢地摆上一枚又一枚的棋子。洛轻决呆立两秒，转身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那份自己写了一半的报告，准备用这个打发今天的这一个半小时。可是她无法集中精力。她感到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让她厌恶到恐惧的事，那应该就是有人看破她的心思。

尤其那个人是傅随洲。

这大概是一种本能的防御。作为一个普通人，洛轻决当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本人个性也算正常，应该说没什么可遮掩的。可她就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说话真假参半。她一直在经营一个虚假的外壳，借以保护那个真实却脆弱的自己。

时间缓缓流逝。她的办公室位于一幢小洋楼里，采光极佳，炽烈的阳光刺透厚重的木质桌椅，空气里夹杂着一丝干燥的木质的香气。四周很安静，窗外枝叶茂盛，却难得没有嘈杂的蝉鸣。洛轻决忽然意识到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她侧头看去，竟然发现傅随洲不知什么时候仰靠在沙发上已然睡熟。

她起身将他身侧的窗帘拉了起来。窗帘很隔光，屋子一下子就暗去了半边。她又取了一条薄毯替他盖上，人睡着很容易感觉到冷，屋内还开着空调。她以为他会警觉地清醒，没想到他竟真的陷入沉睡，对此毫无知觉。

洛轻决静静站在他身边，细细端详他的面容。这一瞬间她极度渴望触碰他的脸，可最终挣扎许久，还是将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她从未走进他的生命，可对他的恋慕早已融入骨血，沉在心底，变成不能示人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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