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十二月，晋国天降瑞雪，昼夜不息的下了三天三夜。整个绛州城被一片银装包裹着，即便白天雪色也极为醒目。
城门前道路上小贩三两，顶着朔风嘚嘚瑟瑟叫卖。
“你们几个都过来。”看守城门的官吏，哈了口气，手指向不远处的小贩。
“还剩下多少我们全包了。”
几个小贩闻言疾步跑来，弯腰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里面多是些谷物和时令蔬菜。
“卖完赶紧回家去，这冰天雪地的。”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几个小贩接过银钱，激动道谢，守门的官吏摆了摆手，没再言语。天气森冷，呼出的气体瞬间凝成白雾，小贩也不再多说，都裹紧衣襟挎着竹篮回家去了。不时路上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鞋印，街景又恢复了寂静。
隆冬天短夜长，转眼间暮色降临，月亮悄悄躲藏。
小宫女昙儿提着食盒从庖厨出来，天上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刚被扫去积雪的地上很快覆上一层薄霜。
她就着雪光一路顺畅回到猗兰宫，不想扰了公主观书的清静，她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不经意带入几缕寒意。
房门轻轻打开又迅速合上。
坐在案台观书的玹姬公主听见声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竹简，“几时了？怎这么快就回来。”
“回公主，已经酉时了，外面刚刚又下起雪，奴是小跑来的，”昙儿回答，小心的从食盒中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然后搁到案几上放凉。
玹姬公主轻嗯一声，继续观书。
慢慢，热融融的暖气与清苦的汤药味掺杂，弥散屋子各处，汤药的味道愈加浓烈，玹姬不觉凝了凝眉，也没了观书的兴致。
“把窗户打开些。”
“公主外面寒气重，您身子骨还没好呢！”昙儿停下手里的动作赶忙走过来。
“我闷得慌，开一点不打紧。”
“是。”
窗户推开半寸，寒意侵袭，一同携来几朵毛绒绒的雪花。
玹姬索性收起竹简，来到窗前，贪婪地吸了几口寒气。小宫女昙儿张口意欲说些什么，又止住了，回到燎炉旁往炉膛里多塞了几根木炭。
外面雪势渐小，刺目的光芒恍如白昼。
玹姬顿时清醒不少 ，大雪一连几日，她与晋王褚婴也多日未见。
说起晋王，他们本是同胞姐弟，关系却并不亲密，自打玹姬失忆以后他们也逐渐疏离。偶尔晋王会同她提起往事，但大多时候，他们不甚来往。
玹姬不禁怀疑褚婴是否厌恶自己。
或许这都是她吓唬自己的臆想。可玹姬不得不担忧，如今她早已到了议婚的年龄，而褚婴却从未提及此事。
她不记得曾经，只能从褚婴的讲述中拼凑，或许他们中间发生过诸多不快。
玹姬思来想去，寻找如何才能缓解僵局的法子，突然间又开始头晕脑胀起来。
“公主该喝药了!”
昙儿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拉回几分清明，回过神，玹姬才用指尖抵了抵额头，“窗户关上吧。”
她的衣衫丝丝冰凉，一碗温热的汤药入腹，竟有些冒汗。酸涩的苦味在口里绽开，直到她捏着银叉挑起一颗蜜饯放入嘴里才稍稍缓解。
玹姬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从月台摔下后，她便染上头疼脑胀的病症，必须每日服药。
斩不断理还乱，小半碟蜜饯下肚，她决定不再费力多想。
没一会，汤药见效，玹姬公主全身放松，倚靠着檀木凭几起了困意。身底的案台铺了羊皮制成的毛毯，既柔软又舒适。
她缓缓阖上眼，吐气如兰，良久，“昙儿，盥洗吧。”
“是。”昙儿应声，垂首提着食盒退去。很快，两个伺候洗漱的宫女走进来。
……
次日，天将亮未亮，还蒙着雾气。宫女寺人已经开始忙碌，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年末最后一个月也是最忙的时候，算步入年中，不单要准备朝宴，还要准备更为重要的腊祭迎神仪式。
腊祭所用的牛、羊、猪早早圈起养的膘肥体壮，五谷挑选出颗颗饱满的，玉器、帛锦更不多说自然用最好的。
大道上，寺人麻利铲雪扫雪，宫女几人围着铜鼎仔细擦拭。而位于西北侧的庖厨灯火通明，切肉的膳夫刀工极好，叮叮咚咚的两分钟就将一堆肥肉切成小块。几番淘洗后，又添水，烧火，准备熬猪油。
其余人各自忙手里的活，挑菜洗菜、迟鱼腌肉、剔骨熬汤。
天光渐亮，日升金辉，撒向四方。
气势恢宏的宣武殿，在金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庄严气派。殿外天寒地冻，殿内温暖如春，墙炉里木炭噼里啪啦烧的正旺，阵阵话语声自殿内传来。
“诸国的进贡清单，请国君过目。”说话的是大夫吕嘉，他身体笔直的跪坐，将手里的清单举于头顶。
坐上首，正闭目养神的晋王褚婴缓缓掀开眼帘，浓密的眼睫下，一双狭长的墨眸幽深如潭。
香炉里焚燃着的龙涎香，袅袅飘升，如仙如幻。
“呈上来。”
随即，寺人更生疾步走去将吕嘉手里的清单呈上。晋王褚婴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清单，扫了几眼后搁下。
“怎么，郑国不在清单里？”
冷冽孤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明明置身在温室中的吕嘉，忽然觉得发冷，把头低了下去，“回国君，郑国先前差人来说，雪路难行，望再宽限几日。”
郑国雪路难行？别国却能如期上供。
晋王褚婴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凭几。
郑晋两国水火不容多年，一年前两国交战，郑国大败。晋国协郑国幼子公子弗霖上位，从此郑国沦为三等国家。
说来，这郑国新君还是晋王褚婴的亲外甥。俗话说，舅舅打外甥，白挨，雪路难行恐怕意不再难行。
“相国认为孤应当如何？”晋王褚婴停下轻叩的手指，继而问起下方右侧端坐的相国。
相国直了直身子，他两鬓斑白，虽古稀之年，说话仍掷地有声，“臣认为，宽限郑国几日是国君的仁慈，且等到年后会盟时，再对郑国表以关心也不晚。”
晋王似乎对回答比较满意，俊美无涛的脸上也不像先前那般凌厉，“知我者相国也！”
……
朝会散去，外头大亮，地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只有宫墙瓦砾上还泛着白。
褚婴一身玄色朝服，负手立于殿门外廊堂上，身姿挺拔，气质凛然。他沉声对一旁的寺人道：“近日公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今早猗兰宫的人来报，公主近日起居皆都正常，”寺人更生佝着背回禀，“不过听说公主闲暇时余总盯着窗子看。”
盯着窗子看？褚婴把这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想到什么。
“去告诉公主，七日后冬狩，她也同去。”
“是，奴这就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