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瑛和嘉禾闻声回过头来,只见大皇子萧珩就站在梅花树下。
他身着一身天青色绣竹枝纹常服,头戴白玉冠,生得风神俊秀,嘴角时刻都像含着微笑一般,观之可亲,真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
萧珩无论到哪,身边都簇拥着许多人,此刻在一旁三两成群,都注视着唐瑛,特别是许多素来仰慕萧珩的闺阁小姐,脸上露出或嫉妒、或羡慕、或鄙夷的神情。
唐瑛行礼如仪,萧珩急忙伸手来扶,唐瑛往后退了半步,不露声色地避开了。
萧珩眼神中的不快一闪而逝,仍旧亲切过问:“瑛妹妹几时来京的?”
唐瑛刚要回答,青雀在后面说:“我看谢家二小姐已经到了哦,大哥还不快过去招呼未婚妻,怎么还有时间跟我们在这扯闲篇。”
原来萧璟和青雀多年不见唐瑛,此刻见唐瑛到了,都开心不已,纷纷下舆准备招呼,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萧珩就出来了,并且一上来就来了这么一句,萧璟一听,面色都变了。
青雀知道萧璟的心意,赶紧出声为他扫清障碍。
萧珩听了青雀这话,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在,对着唐瑛说:“瑛妹妹不要听青雀瞎说。”
唐瑛咬了咬嘴唇还未答言,青雀又说:“哪里瞎说了?阖宫哪个不知道贵妃娘娘对谢二小姐喜欢得紧,一个月恨不能召见五六次?”
这话一出,萧珩便无可辩驳,脸色变了变,对唐瑛说:“瑛妹妹,那纯是母妃的意思,我心里总还是念着咱们过去的情谊。”
唐瑛抬起头来,眼神明亮,说:“大皇子殿下,如今大家都大了,再哥哥妹妹的称呼恐不合适,还请以后不要如此了。”
萧珩见她撇清干系,知道她是信了青雀的话,急忙又说:“我刚刚的话句句真心,瑛妹妹此番进京若是有择婿之意,我……”
萧璟再也忍不住:“大哥真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事?要不我们把谢小姐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他一把把唐瑛拽走了,“这里人杂,我们里面说话。”
唐瑛猝不及防被他拉住手,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而萧璟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到,竟然就拉着唐瑛一直往前走了。众人看到,又是好一番议论。
便有人说:“唐姑娘真是好手段,不但大皇子殿下对她一往情深,和二皇子殿下也如此亲密无间!”
旁边有人说:“你要是长得这么妖妖调调的,你也行啊!”
萧珩望着萧璟和唐瑛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按他的想法,谢家为清流之首,文人领袖,在朝中一呼百应,若能和谢相的孙女结为秦晋之好,得到谢家的助力最好不过。
唐瑛虽然出身略差一些,但其父也是驻守一方的重臣,其家族在清阳边境经营几十年,根基深厚。自嘉禾之父顾夜白在清阳之战殒身后,他在北境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便由唐家和叶家填补,顾夜白的母家唐家为镇北节度使,副帅叶家继任镇北军主帅,两家相互支持,方保北方边境这近十年来未生大乱。
如能通过联姻把唐家也收入囊中,他当上太子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再说了,他必不会委屈了唐瑛,侧妃之位一定是会给她的。
没想到萧璟这小子对唐瑛也有这个意思,那倒要看看鹿死谁手了。他想得出神,却听得轻轻一响,原来是自己手上用力,折断了一根梅枝。
萧珩打量了这梅枝两眼,冷哼一声,毫不顾惜地将花朵狠狠捻碎,微微一笑,轻掷于地。
这时,几个晚到的士子步履匆匆,见到他急忙停下行礼,萧珩微微躬身还礼,脸上又挂上了那彬彬有礼、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宴席摆在梅园边上的升平楼二楼,此楼宽敞,一楼有楼梯盘旋而上至二楼露台,站在露台便能看到梅园盛景。
众位名门公子、小姐早已在厅内按序坐好,见皇帝皇后带着皇子、公主、县主等人一行过来,急忙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一手盘着串,一手捧着手炉,便像一个闲适的文人雅士,笑吟吟地说:“今日无非是找个由头与各位爱卿、众家子侄聚一聚,闲话家常,不必拘礼,自由玩乐便可。”几位老臣又称颂皇帝仁德恤下,多番扰攘,方才入座。丽妃却又挤到皇帝身边坐下了,皇后坐在另一边,面色依旧不快。
夫余质子依罗也在座,起身向皇帝祝贺冬日节。
自清阳一战,曦国不但守住了清阳,并越江夺回了云州,夫余、甘兹等周边小国便在晋国和曦国中生出了摇摆之意,夫余更是主动派出质子前来曦国示好。依罗来时方才十一岁,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了。
他生得体格高大,眉眼细长,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与曦朝人无异。
皇帝对依罗向来随意,见到他今日也来凑热闹,说道:“夫余小子也对我们嘉禾县主有意不成?”
依罗不以为忤,笑嘻嘻地说:“若是能得嘉禾县主这样的大美人为妻,依罗便是终身不回夫余也是愿意的。”
依罗作为夫余王子,不回夫余便意味着不能继位,他这句话可算是极大的恭维,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顺便也将今天的主题摆到了桌面上。
嘉禾坐在青雀下首位子,只觉得瞬间便有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向自己扫来,心里颇为不自在。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本想着今天会是一次心照不宣、不必摆到台面上的相看,她不想拂了陛下一番好意,这才出来走个过场,待回头陛下问她,她就回说一个也没看上,陛下也拿她没办法。
但没想到今天的场面居然如此盛大,而皇帝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在这个宴会上为她择婿,开场便将话说得这般透彻明白。
乐府为了今日的宴会精心编排了新的乐曲和舞蹈,一曲舞罢,乐声渐停,突然见右相站起身来,向着皇帝大声道:“陛下,听闻嘉禾县主轨度端和,敦睦嘉仁,且旷达洒脱,有林下风致,小孙不才,心甚慕之,愿作剑舞以悦县主。”
皇帝笑曰:“善。”
皇后一听,立刻变了颜色。
堂上众人顿时哗然。且不说嘉禾的母亲是当今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便是嘉禾故去多年的父亲镇国公顾夜白至今在民间影响力仍在,亦有许多当年的下属在军中居于高位,且对顾家仍忠心耿耿。
九年前的清云之战,晋国八十万军挥师南下,轩辕王庭见机也欲分一杯羹,派出最精锐的骑兵以为前锋前来袭扰。前线守城将士连连溃败,晋军直指清阳。
顾夜白在清阳城中坚守百日,多次打退晋军、轩辕王庭联军的进攻,但麾下将士也死伤惨重十不留二三。被围城多月,城中老幼饿死无数,援军却迟迟不至,顾夜白派人潜出城去,远赴北地求救,以镇国公之名,许北地青野之国以岁贡,青野之王派大军跨雪原而围晋都,晋帝甚勇,仅命回撤四十万军以救。
而顾夜白不惜以自己为饵,诱联军深入不度谷围而攻之,最终轩辕骑兵死伤过半,晋军大伤元气撤兵回国,顾夜白会同江南诸路援军乘胜追击,越江收复了被晋国侵占百年之久的云州,以为收复江北国土之基。但顾夜白却在云州一战中意外身死。
青野王听闻顾夜白身死,撤围军,又派使者前来曦国索要岁贡。曦国以顾夜白身死之故,拒不认账,两国谈判多时,与青野开通了互市,借道夫余,大批输出曦国的丝绸瓷器等物,而购入青野的马匹、矿石、兵器。
自那以后,曦国和晋国之间维持了近十年的互不相犯。
而顾夜白,便成为了接近神灵的存在。
虽然顾夜白身死,但他的女儿还在,她身上便寄托了百年来徙居南国的曦国人收复国土、重回北地的热望。
虽然谁也不会将复国之望寄托于一女子,但她在,便象征着曦国人这种为国牺牲、誓要收复旧土的精神仍在、血脉仍在。
每年嘉禾随皇帝赴东陵祭奠为国捐躯的将士之英魂,沿途有许多民众早早守候在路旁,就为了要看一看镇国公的女儿,许多老人会扑到嘉禾的车驾之旁痛哭流涕。
是以嘉禾虽只是一个县主,却无人敢小觑了她。
若是谢相家将孙女嫁给萧珩、孙子娶了嘉禾,便是通过婚姻,变相地将嘉禾和长公主拉上了萧珩的战车。
对于长公主来说,萧珩、萧璟都是侄子,支持谁为太子又有什么区别呢?自然可以选一个与自己关系更近的。
如果说之前谢家一直未定下孙女与萧珩的婚事,是在两位皇子间摇摆不定,态度暧昧不明,但谢相今日有此一举,便表明谢家近期已与林贵妃和萧珩达成了更深的默契。
皇后素来觉得嘉禾如能嫁给萧璟便最好,但之前她屡屡探问长公主的意思,每次都被长公主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再说嘉禾和萧璟二人,不知道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太过熟悉了,还是怎么的,两人在一起相处便如兄妹一般,毫无小儿女的扭捏情态,似乎撮合不到一块儿。
因此她便歇了这个心思,反而提醒皇帝尽快张罗着给嘉禾找一个好亲事。皇帝也很上心,这才办了今日的宴席。没想到林贵妃表面上称病不出,却私下安排了这一出。
只见谢家七郎已经站到了中间,端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神朗气清的好少年。他手持玉剑肃身而立,向皇帝行礼,又向嘉禾微微示意,便舞出了一串剑花,引得许多人叫起好来。
嘉禾寻思,这谢家七郎自己原也认识呀,以前也没觉得他剑术多高明,难道这是偷偷练过了?
谢七郎今天一身白衣,寻常人穿白便显黑,他却更显得皮肤白皙,双眉微蹙,双目注视着剑尖,认真的神情让人不自觉为他吸引。
伴着乐师的鼓声,剑如银龙在云中翻转,嘶嘶破风,又如游鱼在池中穿梭,行走自如,时而鼓声细微,便轻盈如燕,如柳叶因风而起,时而鼓声激昂,便骤如闪电,如狂风摧折枯木。
嘉禾观之暗暗心惊,此等剑术,即便大内侍卫也很难与之比肩,嘉禾也只是幼时随父亲在清阳驻守时,在寥寥几个世外高手身上见过此等身手。
这时,只听鼓声骤然一紧,那七郎便扬身而起,恰恰削了堂中宫灯所坠的一枚绳结,待鼓声一停,那剑尖便托着绳结递到了嘉禾面前。
谢家七郎面上透着红晕,不知是舞剑累的,还是紧张导致的,却强撑着朗声说道:“请嘉禾县主笑纳。”
满堂轰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嘉禾看着递到面前的绳结,一时愣住了,不知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不拿的话,谢家七郎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自己面前,眼神虽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脸却越来越红,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看得出很是紧张。
嘉禾素来知道谢家七郎为人腼腆,但无论如何,让他难堪绝非自己所愿。
嘉禾还在犯愁,只听丽妃高声说:“陛下,我看谢家七郎人长得好看,剑也舞得好,和咱们嘉禾县主站一块,正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呢!”
众人一听,更是轰然叫好。还有不少人起哄:“县主便接了这绳结罢!”
青雀举目看去,只见带头叫好的,多半是平素与萧珩走得近的一帮公子哥儿。这帮人唯恐不够热闹,好多都站起来大声让嘉禾接了绳结,带得周边的人也大声鼓噪起来。
气氛烘托到此,嘉禾此时若是不接,便不近人情,但若是接了,便好似对谢七郎有意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嘉禾不知如何是好。见她不接,右相站了起来,扬声说道:“吾家七郎对县主情深一片,还望县主莫要负了七郎这番真心实意。”
谢相年近七十,在朝中根基深厚,又为清流之首,说话一呼百应,他话虽说得不重,嘉禾却感受到了无形的威压。
青雀见右相出声,知其必然是有备而来,心下焦急,碍于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不好出声,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萧璟,示意他赶紧起来说话。
萧璟站起来刚要开口,萧珩立刻站了起来,抢在他之前开口说:“父皇,谢家七郎人品端方,我一贯是知道的。谢家乃诗书礼义之家,门风素来高洁,若是嘉禾能与谢家结亲,必不会委屈辱没了她。”
本来只是接不接绳结而已,但是被萧珩一说,便立刻上升到了结亲的高度。青雀闻之悚然心惊。
谢相闻言说:“陛下,我谢润山敢担保,县主若是出降谢家,我谢家上下必扫榻相迎,竭诚相待,恭敬事之,必不叫县主受丁点委屈。”
皇帝听萧珩与谢相一唱一和,便知二人私下定是有了接触,一抹难以察觉的不快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但转眼便神态自若地道:“谢相此言甚善。我看这两个孩子倒也般配。”他看向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青雀见父皇也开始心动了,不由更是着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扭头看着嘉禾,只见嘉禾面色微红地看着谢家七郎,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却正要伸向那绳结。
青雀身量比嘉禾高,她顺着嘉禾的手看过去,突然发现大事不好,这绳结,居然是一枚同心结。
这寓意永结同心的绳结,能随便拿吗?
青雀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说:“嘉禾,这是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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