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苏,你们之间很熟悉了,可你知道张长明是如何发家的么?”离开一米酒吧,恢复了常态的张远振了振衣冠,又开始了抑扬顿挫的语调:“我们的家族企业其实是搞生化的。”他的脸庞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搞生化的人都有生化危机,我和张长明也有。”他一挽袖子露出了肩膀上的累累伤痕道:“没有绝对安全的实验,你看我的这条胳膊被缝了200多针,甚至这只右臂都是残疾的,挽一个女人的臂弯都很吃力。”他潸然一笑,显得有些落寞地道:“这本应该是赵小曼嫌弃我的理由,没想到我这条胳膊却是她最喜欢的部位,每个女人都是因为有同情心和母性而变得可爱的吧?”张远扯得有些远。
戴苏提醒他道:“张远,我不是记者,更不是作家,不是来为你写回忆录的。”
他没理会戴苏,继续道:“我把一切都揭露出来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你不妨为我写一写回忆录,或许你会象小曼一样爱上我这个沧桑的男子。”
“去你丫的,你给我滚。”戴苏差点翻脸。
“好了好了,戴苏,我怎么觉得你内心藏了一头豹子,永远是那么地冲动无趣。”张远正了一下脸色,收敛起了玩耍之心,终于开始了诉说,是从一个多灾多难的民营企业开篇的。
戴苏摊开了自己的工作笔记本,并没有太多的诧异之色,在他心中这些民营企业能在国企央企的夹缝中顽强地活下来,任谁都会有一本血泪史,甚至是控诉史,那是因为我们的市场还远谈不上规范,你要生存就必须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这种近乎抢食一般的竞争里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幸之人。
“你看,是不是觉得我也算打不死的小强了。”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当时的实验快接近成功了,这个时候偏偏遭遇了不幸。”他又看看了自己的手臂,有一点痛楚之色,“就是最千钧一发的那个时刻,那时所有的资金都变成了瓶瓶罐罐,要是没有懂行的人接手,整个家族企业都快要瘫痪了,我那时甚至想,不会是老天爷想亡我吧?胳膊麻痹了但是脑袋还在运转,这时我想到了一直跟我打下手的张长明,他在化学方面也是一个人才,怎么配平如何组合基本上是一点就透,危难之际我就托孤一般地把秘方和常规材料都给了他,本意是让他暂时接手我的生意,我把配方交给他的时候,可没料到自己的远房哥哥竟然是一个白眼狼。哈哈,他最擅长的一手就是扮猪吃老虎。”张远狂笑着说:“不过这个白眼狼也好吃老虎的猪也罢对我还是有所忌惮的,因为什么?因为猫教老虎才艺的时候还留了一手爬树,我也留了一手,就是最关键的那最后一步,握到成功女神的纤手让人无比兴奋的一步。”
戴苏有些不耐烦地掏出了根玉溪烟,那是刘星硬塞给他的,后来他也慢慢喜欢上了它烟丝的醇味。
“嘿嘿,那个戴苏,别介,我这个人是罗嗦了点,现在给你点提神的素材。”他看着戴苏合上了笔记本,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意:“其实我们所谓的试验研制的是…毒品:时下最流行的腚蓝冰毒。”
“腚蓝冰毒?”戴苏差点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
“是的,听说过吧。”张远长吁了口气:“其实我的祖辈都生活在这彩云之南,最浪漫的地方往往是藏污纳垢之所,这是个辨证的事实。”他看着远方的群山叠峦,眼中不无悔意:“我们张家一直是名门望族,知道张士诚么,明末和闯王并驾齐驱的英雄,他也是我的先祖之一,但是后来我们的家道中落了,曾祖父这一辈我们迁徙到了江苏常州,我父亲留下的唯一财产就是这半拉子的配方,他告诫我们不是走投无路绝不要捞偏门,巨大的诱惑面前你能抵御得住么?那上天入地也就一念之间,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这条路,正是因为祖先血液里的这些顽固粒子吧,我们打小就对化学感兴趣,后来在学校里最好的一门功课也是它,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他拍了拍戴苏的肩膀道:“也许我们这些天生坏种的出现就是为你们增添肩膀上星星豆豆而来的,是你们的幸福之源。你们的幸福往往就寄放在我们的痛苦之上。”张远有些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胳膊,然后呆呆地看着戴苏道:“戴科,哦,戴政委,相处下来,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戴苏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的,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是一汪温泉,永远保持着温和热烈的温度,对张梦,对刘星,对猴子,对他所有信任的人,他就是他们纵意驰骋的草原,是他们累了之后的港湾。戴苏虽然和刘星他们是一起进入警院的,但是他是著名的老三届,上过三届的高三,他常常对刘星说:“这不是我的大一,是我的高七。”没有丝毫的怨愤,他珍惜他身边的一切,认为那都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尽管有很多的礼物来迟了,他也欣然笑纳。
张远算是一个他亦敌亦友的朋友,他们对彼此的学识和处事都很欣赏,这也是戴苏愿意相信他,给他机会的原因。此刻的张远用一个不错总结了他们之间的友情,戴苏一下子放宽了心胸:“这个世界很多人,他们的朋友未必要在一个阵营,欣赏一个人,就愿意和他没有距离,当你们没有距离融洽相处的时候,你会忘记你们立场上的千万光年。”
张远是个有魅力的家伙,就是一向和刘星交好的戴苏也觉得刘星在张远面前一点机会都没有,他要是赵小曼她也会选择张远。张远是个有品位的家伙,更多时候他那哲人般的思考力和诗人一般的浪漫情怀,让人有望尘莫及之感。
戴苏正色地回答:“张远,和你做对手,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是因为:你也不错。”在这个世界上被对手称不错,那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两个人对视一笑,终于那一刻眼中没有了杀戮和对抗。
“张远撂了,我的梦梦,我要回来了。”想到美丽动人的妻子,他的眼神刹那间又变得温柔起来,“那么说说天王宫的药奴案件吧。”
“我刚才告诉你我们搞生化的人都有危机,我们的危机根源在于我们的心理,别看我们表面风光,其实我们内心都是残缺的,你想过一个整天试验毒品的人的生活么?”陷入回忆的张远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神农氏一般尝尽百毒,我们知道稀释,知道反应,也知道如何拯救自己于固液汽,但是我们不知道这种穿白大褂戴生化口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终结,我们也不知道长年累月的的病毒是不是彻底地被排出我们的体内,我们醉生梦死地活着,因为利润百倍、千倍地疯长着,野草一般,我们也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种生活才有质量,我们进最高档的酒店,玩明星一般的女人;我们开最豪华的轿车,享受最阳光的海滩,直到此刻众叛亲离的时候,我们才知道那一切就是云烟,飘袅之后再也不见的云烟。在我们体内的毒素只是被药物压制,但是毒品的改进一直都在继续,为了保护配方,我不得不亲自操刀。可百密终有一疏,后来我也染上了毒瘾,那是张长明暗中下的黑手吧,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从此我走上了一条只能走到黑的道路。”他不自觉地推了推金丝眼镜,面露凶光地道:“所谓的天王宫成立之后,竞争上一直处于劣势,你知道的夜总会的生意是不是好就看小姐的质量和服务,其实起初的时候我们的地窖就是一个训练女人服务质量的场所,虽然也有打骂也就是那种最普通的,三两天还不就范的也就偷偷地放了,还给了他们一笔封口费。
后来张长明看上了欢欢,他利用了这个所谓的地狱式的地窖培养药奴,哈哈哈。”他发狂一般地大笑着:“老子和儿子抢同一个女人,失败了之后全无风度地将她毁了,张长明就是这么一个小人,一个老子都看不起的小人。”
戴苏质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说那地窖尸体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戴苏,我犯下的罪恶就毒品一项足以我判个无期了吧,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必要去掩饰些什么么?”张远苍凉一笑道:“我是个生化人,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诗人。”他顿了顿:“刚才我说我们这些搞生化的人都有生化危机不是无的放失,张长明虽然没有毒瘾,但是他有性瘾,而且越是他身边的女人,他就越是有兴趣,要是我告诉你那些被埋在锁在天王宫的女子都不是夜总会的小姐,而是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的秘书,你会不会相信?”
戴苏闻言一愣神,然后道:“我们对照一下资料和DNA就可以查明一切,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就是撒谎也可以检测得出来。”
张远呵呵一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然后说了一句让戴苏毛骨悚然的话:“戴苏,说起来我们也是亲戚吧,不过我还是得友情提醒一句虽然张梦是张长明的侄女,但是这个变态未必就没有兴趣。”
“滚你蛋!”戴苏啪地给了张远鼻梁一拳,好在他收得很快,张远也正好有意无意地躲了一下,那一拳将将让他鼻子出血,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伤害,张远还是保持着笑意:“你紧张是因为你相信了。而我之所以微笑是因为我又点到了你心里最柔软的穴位。”
“小曼呢,不也是你的穴位?”戴苏无力地反击道。
“恩,是的,她是的,其实吧戴苏你相信么,我早知道自己的结局,从逃亡的第一秒开始就知道了,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要跑,不是我留恋这红尘爱护这臭皮囊,而是因为我答应过小曼给她最浪漫的一次旅行,她曾以为是婚礼,我却是知道结局的,是我生命最后一次的旅行。”他悲观地看着远方,诗哲一般地道:“这算不算所谓的死生契阔?至少我在生命的尽头实践了执子之手的承诺,我无怨无悔。”他很烦躁地起身,看着戴苏,“来,上铐子吧。”
“不必了,”戴苏是他的知己,知道张远没有逃跑的想法,于是格外地行了个方便,怎么说张远也是一方枭雄,他给他最后的尊严。
离开酒吧,把张远的罪恶史做了个总结性的谈话笔录之后,戴苏和云南省厅联系了一下。听说是A级的通缉犯,云南的同行们不敢怠慢,将张远临时羁押在了丽江古水的看守所,并很快地组织了第一次的特审,张远对他们倒不是很配合,敷衍了几句就装作打瞌睡,只是在戴苏来了之后,要求与他单独见一面。
“戴苏,我有个预感。”
“什么预感?”戴苏有些狐疑地问道。
“呵呵,我的预感是我这把老骨头要交代在这彩云之南了,也不错,算不上衣锦还乡,至少也是魂归故土。”张远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道:“不知道我是被躲猫猫了还是直接猝死。”
“你胡说些什么?”戴苏有些反感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可是50年没有发生事故的全国先进看守所,我们的云南同行会保证你的安全,再说了,你只是被临时羁押,明天我们就回南京。”戴苏忽视了张远哀怨的眼神和他那怨艾背后没有说出的话。此刻一个人影在讯问室外晃悠了一下,如同鬼魅一般,戴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想:“我不是见鬼了吧,要不就是最近这几天劳累过度,精力不太集中。”毕竟已经是深夜两点,最近一般从丽江回南京的班机已经错过,戴苏只得钻进了一旁的小旅馆,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滴滴滴滴,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戴苏给吵醒了。
戴苏抓起闹钟一看,才刚刚五点,嘟囔了一句搞什么飞机,接通了电话:“不好了,戴政委,张远他…”
“张远他怎么了,快说。”戴苏急忙问道,他的心中顿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夜里上吊自杀了。”
“上吊自杀?这不可能。”戴苏一下子瘫倒在地,然后定了心神,一字一顿地问道:“和他一起关在号子里的有几个人,我要他们的详细资料。”
“可昨天临时羁押的就张远一个人啊。”对方的声音有些慌乱。
“你们保护现场,我马上到。”戴苏慌乱地套了件外衣,打了车就往看守所的方向跑去。待他到现场的时候,法医已经到了,简单的一句话:“目前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
戴苏点点头,心知自己小觑了罪恶集团的力量,张远绝对不是自杀,但是这一切发生在了丽江古水镇的监狱,一个全国多少年的先进集体,上面为了保护这个所谓的荣誉称号,是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的。最是强劲的地方越有漏洞,至少你心里上就疏忽了。这危险的对手就钻了这个空子,让你懊悔不已的空子。戴苏经过看守所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甚至感觉那监狱里的一些人都带着些阴冷的笑意。
张远的遗物很简单,除了一部手机之外,还有部分现金,再有就是他一直不离身的一个大骷髅头的戒指。他想起了昨天夜间张远对他说的话:“要是我光荣了,你一定把戒指给我收好,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当时的戴苏有些不以为然,他只是告戒张远要保持好心态,以后在监狱里的日子可能会很长,非常地漫长。
张远则呵呵一笑,无限凄凉地说道:“不会长的,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他一直看着戴苏的身影离开,在身后大叫着:“帮我照顾好小曼!”
戴苏没有回头,只是在心中不以为然地说了句:神经病,十多年的警察生涯,他送了太多的人进入监狱,算是看透了人生百态,对这些家伙们诡异的言行早已是司空见惯,他也就没多当一回事情。戴苏这回就死在自己的经验上了,但是话说回来,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拯救张远的时间,他颇有些内疚地看了看张远的戒指,轻轻说了句:安息吧,朋友,在天堂里做个正直的人。
赵小曼也收到了张远的死讯,前来认领物品的她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戴苏自然是知道她是个慢热得有些过分的人,古水监狱的人则还以为她痛苦过度呢,甚至有人拿来了风油精和人丹,后来看赵小曼没有昏过去的意思,才将将作罢。
“是你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赵小曼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她要在印象里留一个活生生的人影,“你说过,你会陪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此刻,你算是履行了你的诺言了吧。”赵小曼的眼神有些呆滞,说不出是因为痛苦还是其他。
戴苏给了她一个充满力量的鼓励眼神,在心里说:“小曼,你还有刘星,还有我们大家,张远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而已,现在醒了,你该回到你的现实世界当中了吧。”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子,不会被任何情况所击倒。
“戴苏,您能帮我订张机票么?”赵小曼转过身来,看着戴苏:“太累了,我想回南京。”
戴苏点点头,把手中张远的遗物递给她,她看着那个骷髅戒指发呆,问道:“这是什么?”
“戒指啊。”戴苏觉得赵小曼有些痛苦过度了,神智也有些混沌。
赵小曼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按了一下戒指上骷髅头上的绿钻,只见刷一下跳出了一把精致的小钥匙,“戴苏,会不会这戒指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戴苏想起了张远的话,抓住小曼的双肩道:“你知道这个钥匙的来历是吧?它能打开的锁里可能藏着张长明全部的犯罪证据,快帮我回忆回忆,这钥匙能打开的东西是什么。”
小曼的大眼睛扑簌了两下,轻声慢语地道:“我不知道。”随即,她把戒指放在了戴苏手边:“不回忆了,张远人都不在了,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了意义,你要是想搜集些什么,就自己去找答案吧。”她一个人慢慢地往前方走去,虽然很慢,但是一直没有回头,从戴苏的视角看过去,瘦弱的穿白色上衣的赵小曼是慢慢飘走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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