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我生来就是一只妖怪,

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可以修行的,

例如我,

我没有灵根,也没有靠山,无仙人引荐,也没有家人。

想要修行,

难如登天。

但是,

我可以借。

大圣从我头顶飞过的那一瞬间,

我才知道神是什么。

光芒万丈,

拨云万里。

他在保护一个凡人,

都说那凡人吃上一口便能长生不老,

我也知道那个凡人不是我能觊觎的,

我要的也不是他。

我只要大圣的一根毫毛,

于是我在混乱中,爬上了那座被大妖统治着的山。

沿着大圣走过的足迹,

凭借着敏锐的嗅觉,

一寸寸地找,

终于在无数的落叶和沙土里,

分辨出了那一根毫毛。

浓黑厚重,

带着妖王的霸气。

这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一根毛,

对我来说,

却是安身立命的保命符,

少了一根毛,

他大概也是不会知道的。

若是他知道了,

我便还给他。

我运用了我所有的能力,

将那很毛,

化作了一只戒指,

珍惜地,

戴在了手上。

我想的没错,

自从有了这个戒指,

原本爱欺负我的野兽,小妖都开始对我退避三舍。

我就知道有用,

果然,

大圣虽已归降,但他的余威在兽界和妖界还是有足够的分量。

归降,

这哪里会是什么坏词呢?

这在我眼里,是再好不过的词汇了。

只有拥有了翻天的本事,才能拥有归降的资格。

否则,

等待你的只能是灭顶之灾罢了。

我无法成仙,

可还是已活了近千年。

五百年来一次的天雷,

总能轻而易举地灭了山里所有妖怪,

比我修为高的,比比皆是,却唯独留下了我。

因为大圣成了佛,

我带着他毫毛做成的戒指,

即便是站在天雷的中央,

天雷也不会打我。

山里的妖怪也曾因此来抢夺过我的戒指,

好在我地位低,我过过许多不堪回首的日子,

所以,我能躲进任何他们嗤之以鼻的地方。

例如粪坑,

例如蛆虫满地的沼泽,

他们找不到,

也不屑于再找。

有些出生高的妖,见我如此霍得出去,都只皱着眉摆手:“我不要了。”

我很骄傲,

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护好戒指和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但,

江宁不这样想。

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来,她看不上我,一点也看不上。

她是从天上下来执行任务的神仙,投身成了凡人,却还是带着神仙的做派。

不过是生得好一些,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了?

她的守护神将死了,我出于好心想辅助她成事,然而她却连正眼都不瞧我。

她和她的守护神将一样目中无人。

无所谓,

她不愿意也没关系,

只要我帮了她,

一样能拿到功德,

一样可以成仙,

即便是强行帮助她,

那也是算数的。

做了千年的妖怪,

我没有别的本事,

保命,是我学的最透彻的。

但江宁却是个头铁到了极致的人,

好像她身为检察官,

就一定要代表正义。

她还是太年轻了,

殊不知,

一个人,是无法改变世界的,

她要做的不是化身正义,而是替天庭完成任务。

我劝过她不要去管那件事,

可她,非是不听。

那件事闹得很大,

富商的儿子李潇看上了一个姑娘小月,

小月不愿意,

于是李潇翻墙进了小月家的院子,

砍伤了小月的家人,

混乱中,

小月持刀将其重伤。

李潇的律师王律师,要小月家赔偿,甚至提出,若是李潇死了,也要让小月偿命,

我觉得可以。

杀人偿命,

这不就是正义?

江宁不这么觉得,

她在法庭上和律师据理力争,辩驳小月无罪。

律师笑了,

我却笑不出来。

江宁之所以敢如此豪横,

那是因为,她看不到律师身上的妖气,

那是一只大妖,

有人扶持,有人引荐的大妖,这样的大妖总有通天的本事,

杀了我,

亦或是江宁,

都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足以。

“算了?凭什么算了?”

江宁还是不肯听劝,说完话转身就走。

我只能毁了她手里对李潇不利的证据,这是王律师对我提出的条件。

他说,只要我毁了这些证据,他就会放过我,放过江宁。

我是在帮她,我是在保护她,我是在帮她把命留到完成天命的时候。

对,

没错。

大火燃起的时候,我死死地抱住了要冲进屋里去拯救证据的江宁。

她为什么就是这么不懂事!

我明明是在为她好的!

我放的大火烧光了办公室里的一切,

江宁被停职调查,

小月被关进了监狱,择日宣判。

江宁却被抓了。

原因是,

她的银行卡里多出了一笔巨款。

“你不是说会放过江宁?”我望向王律师,质问他为何不守信。

“她太碍事了,关起来,对你我都好。”

他承认了,或许他并未真的想守信。

“你知道她是从天上来的。”我想用江宁的身份提醒他别太过分。

“那又怎么样?天上下来的,还少吗?”王律师笑着看我,视线落在了我的戒指上,我下意识地将戒指藏到了身后。

他笑了,带着几分调侃:“你知道,你和大圣像在哪儿吗?”

我抬眼看向他,我和大圣,像吗?

王律师笑意更深,略过我的期盼,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将我摁着跪到了地上:“他跪佛主,你跪我,你们都是软骨头。”

“只是你啊,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笑着说话,手宛却若铁钳我挣脱不过,也让我从脚底生出了恶寒。

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新闻,

熟悉的名字,

是,

江宁。

她逃了。

“江宁!!!”

王律师怒吼着将我扔下了高楼,我在空中利用戒指回到了地面,仍旧惊魂未定。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我得成仙,

我要出人头地,

我得去找江宁,陪她完成天命。

江宁,

她会去哪儿?

证据,

对了,

她会去找证据。

办公大楼,没有。

案发现场,

是的,

案发现场!

等我风尘仆仆地到了现场,

只见到了呆站在原地的江宁。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扫干净了,

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

四处做满了标记的现场,

如今,

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什么都没有了。

有人想让一切都看上去从未发生过。

“算了,江宁,算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想安慰她。

“滚。”江宁眼都没抬。

“对…”我想道歉,可她不想听。

“别跟着我。”甩下一句话,她便开车走了,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我想告诉她,她是天上下来的天神,有天生的使命,

这样的小事,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可她不听我说话,

甚至不愿意看我。

江宁来来回回忙碌了几天,

终于回了家。

我躲在屋顶,

江宁在家做饭,

做饭前她给王律师打了一个电话,

又打了一个电话报警。

饭做好了,

王律师来了。

“东西呢?”王律师不是来吃饭的。

江宁却还是给他摆了碗筷,

“我问你东西呢?”

王律师很着急。

“手机是在我这儿,吃完饭就给你。”江宁端着碗开始吃饭。

王律师笑了:“现在你走投无路了,不会是想用下毒这样的把戏吧?”

江宁摇头:“不会。给我五百万。”

王律师先是一愣,而后笑意更深:“什么?”

江宁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给我五百万,我出国,再也不会回来。李潇蓄意谋杀的证据,我现在就给你。”

王律师望着江宁,思虑了片刻后道:“好。”

手机是李潇扔在现场的,

里面录着他在小月家门外的一段话。

李潇:

“她今晚再拒绝我,我就杀了她,说到做到兄弟们。”

“这就是她家,她爸妈住左边,她住右边,一会儿我就从这儿翻进去。”

“得不到她,他们就全家一起去死。”

视频戛然而止,

王律师的手下冲进了屋里,

手上举着手机,

那是江宁开着的直播,镜头正对着餐桌。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王律师掐住了江宁,我站在窗口,被他的妖气震慑住,只犹豫了一刻,便被他的气场震飞了去。

警察们在这时赶到了,

眼看着江宁要被掐死,连忙上手去拦。

看到这一幕,我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可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江宁,

就倒在街上。

她的身边,血红一片。

“检察官江宁,受贿逃狱,在途中遭遇了车祸,终年三十岁。”

新闻是这么播的。

看着头顶被妖法聚集起来的乌云,

我大概猜到了,

王律师在万人的直播和警察的面前杀了江宁,

但他妖法已深厚到足以抹去了所有人对案件和江宁的记忆。

所以,此刻他正淡定地接受着媒体的采访:“非常遗憾,我一直也是非常欣赏这位检察官的,只是很可惜,行差踏错,只是一念之间。”

天上的乌云密布,

人间的城市大雨滂沱。

李潇醒了,

他说他不怪小月,他可以原谅她了。

在王律师的陪伴下,

他说那晚,他翻墙进去,只是想去给小月一个惊喜,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月突然拿刀砍他。

但他还是爱小月。

一时间,

所有人都对他报以安慰和心疼,

说他是这世上最深情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

这片云,

散不开了。

我去找了王律师,

他心情不错,

压根没想过要和我动手,

大概是觉得我不配的。

我问他,他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吗?

他只对我说:“我只要稍微伸手,就足以让你不见天日了。”

好啊,

说得真好。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

我是什么呢?

我像是老鼠,

但我不是,

我是鼩鼱,

吃着蟑螂,蜘蛛,就连老鼠都看不上我。

可是,

江宁在庭上说的话,做的事,

这世上,

只有我记得了。

要不,

我也忘了算了?

为什么我没有受王律师妖法的影响?

是他故意的?

还是?

我看向了手中的戒指,

是大圣的保护吗?

我去了大圣庙,

小小的,

在半山腰上,

听说大圣真来过这儿。

我坐在山腰,

坐在大圣可能曾经坐过的地方,

看了星星,看了月亮,看了朝阳,

和大圣做了告别。

我沿着路往回走,

重新走进了那片被乌云包围的城,

雷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近。

在城市的正中央,

那一片漆黑的地方,

我找到了王律师。

他依旧胜券在握,

依旧高高在上。

他冲我笑,

我也冲他笑,

在雷声最响的那一刻,

我笑着朝他招手,

他盯着我空荡荡的手,

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我无法驱散的乌云,

但天雷,

却可以。

天雷总能找到该渡雷劫的妖怪,

比如,

一直用戒指避开它的我。

碗口大的雷从天际倾泻而下,

以我的修为,

我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和天雷抗争是有能力的妖才能做的。

而我,

不配。

雷声停了,

乌云散开了,

所有人都响起了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记忆。

那便是江宁,站在法庭上的据理力争:

“一个人,一个歹徒,他蓄意闯进别人家里,企图谋害他人性命。”

“我想请问各位,我已退守到了家里,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退?我还能去哪儿?”

“如果各位觉得,小月还击是错的,是过当的,那么各位,当一个人闯进你家,对你刀剑相向的时候,你能否保持绝对克制?”

“当你与歹徒你死我活的时候,你是否会考虑保全他的性命?”

“事实就是,李潇谋杀未遂的原因是小月反抗,而不是他中途放弃,面对行凶歹徒,奋起反抗实乃人之常情,请求审判长,陪审员,判处小月,无罪释放。”

雨停了,

王律师被抓进警车的同时,

他的本体巨蟒,

也被随天雷而来的天兵束住了手脚。

李潇被重新带进了监狱。

三月后,

小月被判无罪释放。

正当防卫法案修订。

重获自由的小月在山路上踏青,

她遇见了一座庙,

庙堂不大,供着大圣,

像是近来被人打扫过了,

整洁的桌案上放着一枚戒指,

她举起来看了看,

那戒指就这么化成了一根毫毛。

没人知道,

这根毫毛,

曾经庇佑过一只小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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