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落座，丁一才似乎意识到这场饭局只有他和李指，朱甜甜三个人。事情是怎样演变成这样的，时间都打上了马赛克，一个个环节都模糊不清。
服务员拿来菜单，问：喝什么茶？
丁一把菜单递给李指，回道：“稍等。”拿出手机给司机发消息：“把车上的茶叶拿到房间来。”
有时候，时间其实是个调皮的孩子，很爱捉弄人。
比如，当司机给丁一拿来六安瓜片，丁一起身去冲泡后，转身便看见李指把菜单递给朱甜甜，朱甜甜伸出手去接，一颗钻戒就在右手的中指上。
是下午走神太过，所以不曾看到吗？或者是幻觉？丁一端着茶壶盯着那双手，往前走到李指旁边，倒着茶，看得更外清楚明显。
茶水缓缓流着，一直到杯子上沿，没有溢出来，丁一握着茶壶又走向朱甜甜。
“谢谢！”朱甜甜双手端起杯子，转过身来接。
“不客气，你放下吧，别烫着你。”那颗钻戒那般近，鲜亮的色泽，冲淡了六安瓜片的茶汤带来的青绿澄澈。倒满，离开，不过几步的距离，丁一似乎已经经历了一场酷刑。
“六安瓜片啊，甜甜的最爱，丁丁这个很高级啊。”李指含着笑意的话传来，似乎意有所指。
是啊，所有乒乓球队的人都知道，丁一不喝茶，但是六安瓜片常年随身携带，比赛的时候放在包里，逛街的时候随时收罗那些品级好的。原因为何？不言自明。
而直到今天，不喝茶的丁一，车里依然常年备着茶叶，始终是六安瓜片，换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他亲自挑选。即便8年来，他们一次也没有见过。
丁一想开口说句什么，却从未觉得如此词穷，嘴巴大有自己的意志，大脑运转得一塌糊涂，沉默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还是丁总财力雄厚啊，这品级的六安瓜片可不便宜。我跟着李指沾光了。”朱甜甜似乎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李指却意外地接了一句：“可不是你跟着我沾光，我这是沾你的光呢。是吧，丁丁？”说完，特意看向丁一，等着他回话。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下意识地说些真心话？大脑比嘴快的时候吧。
所以，丁一脱口而出了一句：“戒指很漂亮。”
说完，丁一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或者还想听到什么。闭上嘴巴，盯着茶杯，把茶水一饮而尽。
苦，厚厚的苦，一如曾经第一次他跟着她喝这个茶叶一样。只是那时候，似乎是有回甘的。因为她一直在跟他强调，“回甘，回甘，一定要仔细地品，回甘才是里面最真的味道，自然的味道。”
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重复，让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希望借这个词让他发现喝茶的乐趣，可整个过程，更像是在捉弄他，但看着她认真又调皮的笑，他似乎真的找到了回甘的味道，是甜的，甜甜的，厚厚的甜。
今天，现在，没有那么畅快自然的相邻而坐，没有那么轻松惬意的谈笑，只有那句“嗯，向云选的”，轻描淡写5个字，迎面而来，砸进茶汤，砸碎茶面，让人看到镜花水月的可悲。
李指似乎一定要让事情更清楚明了些，问道：“订婚宴准备什么时间办？定好地方了吗？先说好哈，求婚这个事情，一定要在队里，娘家人来做见证，不能让体操队欺负了咱们。”
“订婚宴就算了。不整这仪式了。等领了证和婚宴一块吧。”朱甜甜看向李指答话，眉毛翘着笑意，说，“您放心，一定显示出咱乒乓女队该有的门面。”
“行，战必胜，胜必彰。这风格要体现在时时处处。”李指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表情，看向丁一说，“丁丁啊，你到时候也要来哈，不要找什么工作忙之类的借口，给我们撑撑场面。”说完，便盯着丁一，似乎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便不能结束。
“好。”丁一听见声音从自己的耳边掠过，又窜回心里，如一把冰刃，寒凉所经之处，阻滞心脏的跳动。
痛吗？似乎没有知觉。丁一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一杯一杯的茶，一杯一杯的酒，似乎是他喝的，似乎是自己灌入的。麻木，一切都已经麻木，如被输入了指令的木偶，完成了这个场合该完成的流程。
几天没有怎么进食的胃似乎隐隐有些抗议，丁一觉得有些庆幸，这丝丝阵阵的疼痛，让他真切地意识到，这是在现实中，“她是真的订婚了”，“她要结婚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坐在车上，丁一的脑海一直不断出现这个问题，喃喃地说起，一遍一遍：“那我该怎么办呢？”嘴巴重复着这个问句，找不到停止的开关，得不到任何回应。
另一条路上，李指与朱甜甜相坐无言，李指几次看向朱甜甜的戒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朱甜甜好像没有察觉，又或者，即便察觉了，也想装作不知道。
是的，当年她与丁一的恋情，在队里从未隐藏，所有的教练、队友都是见证人，分分合合，不曾掩饰半点。那时候啊，她是最有潜力也是后来最有实力的女乒一号，他是最有天赋最具性情的男乒主力。他们，都得到了队里最多的宠爱，那段恋情，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支持和祝福。
可现在，朱甜甜不知道，该如何去和人说，即便是视为亲人的李指，又或者哪怕是自己的家人。
大家也似乎知道丁一是朱甜甜的禁忌词，所以，8年里，都避而不谈。
到现在，朱甜甜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或许，丁一，不曾存在。
可每每午夜时分，每每无眠、梦醒，每每经历喜悦或悲伤，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回忆，冲进脑中？为什么，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找到六安瓜片的味道？为什么，即便8年过去，看见他在面前，依然心跳加速，不可抑制的紧张？
为什么，早已有了那么多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她还是无法鼓起勇气看向那双眼睛？里面是否还是恨意满满，是否带有一点点暖意？她很想知道，很想很想，可今天，她还是没敢。而唯一敢做的，只能是给手指加个装饰，似乎这样就能掩藏掉那些慌张，那些纠结，圈住自己蠢蠢欲动又惴惴不安的内心。
怯懦吗？朱甜甜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胆子也会如此的小。那颗即便决赛里决胜局0比7落后，也能冷静地追回来的被所有人赞誉的大心脏，居然在他面前，会如此软弱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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