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风。

这又是一个温和的良夜,蝉趴在树上玩命的叫着,就好像在宣告夏日即将终结。

我和莹心撑着伞站在市公安局门口,在街边的人潮汹涌中,莹心面色带着些许苍白的望着我,

“陆渐,我杀人了。”

我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你没开玩笑吧?”

“你打电话让我来公安局门口就是为了这事?”

“我想自首.”

“那你去啊,跟我说干嘛?”

“我去自首后.希望你能帮我照看我家里那几株郁金香.没人去浇水的话,它们会死的。”

“神经病,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陆渐,算我求你。”

“不是莹心,你有病吧?你杀人了,大哥。你现在不应该马上去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能活着走出监狱。怎么反倒那么惦记你那几朵破花?”

莹心沉默了一会,红着眼说道:它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迹,要是连它们都不复存在了。那我这二十五年来可真是白活了。

我有些郁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先不跟你鬼扯这么多。我问你

“你杀谁了?”

“我前男友,”

“他干啥了?你杀他?”

“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不是女侠,人家再怎么背叛你也罪不至死吧。要我说你真是疯了,之前我就觉得你精神不太正常,太恐怖了。”

莹心对我讽刺的话视若无睹,只是咬着嘴唇看着我,

我把他和我的钱都藏在我家沙发下面了……大概有20万。只要你帮我……它们都是你的了。

“我靠,你早说啊。”

我们这认识二十年的革命友谊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她那张苍白无比的脸此刻在我眼中却像红钞票一样怎么看怎么漂亮。

我和莹心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货精神不太正常,如今她干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意外,

想着自己终于要摆脱三天饿九顿的悲惨现状。我赶紧将手中的伞交给了她。催促到

快去吧,越早自首越有机会。说不定有个无期徒刑什么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莹心却没有回应我,只是抬头看着浑浊的天空,默不作声。

“雨何时会停呢?”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自言自语道。

我刚想说话,

她却从我手中抢下伞转身向警察局走去。

……

望着雨中她那凄凉的背影,一股不舍感突然爬上我的心头。难以言表的情绪将我包裹。

虽然我对这个家伙从来都没什么感情。虽然我觉得她脑子有点不好,但没办法否认的是,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很照顾我。就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我。

所以我才说我从来都不想管这种麻烦事啊!

我狂奔向那道即将进入警察局的身影,扯住了她的右手。

莹心回头不解的看着我

我的脑子在这一刻好像坏掉了,那股舍不得化作语言从嘴巴中冲出,

“我带你跑吧!我们出国躲得远远的!不要走进那个温和的良夜!”

莹心却睁开了我的手,

“别开玩笑了。跑不掉的。有些事情做了就要承受结果。不过我很开心哦,至少在这个让人讨厌的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在乎我。”

“我当然知道有些事必须要付出代价。但我就是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她踏入死门。我本来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

在这一刻我甚至想强行将她带跑。但我终究没能那么做,只能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

雨,何时会停?

……

浑浑噩噩的返回我居住的那个年纪比我还大的小区,刚到门口就看到房东催租的公告贴在我的门牌上。

上面写着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没交租就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对此却是嗤之以鼻。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搭理他。随手将公告撕下后

下楼从便利店买了很多百威啤酒。约上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打算在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窗外的大雨暴戾的拍在地面。

好像要将整座城市的悲伤淹没。

我给自己打开了一罐百威,试图通过酒精来麻痹自己的一事无成。

从来到厦门的第一天起。我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见证过太多太多这座城市的人们从刚开始的一腔热血,再到后来被现实当头一棒打的找不着北。想要逃避自己失意的他们逐渐忘记初心。心甘情愿又迫不得已的在世俗中沉沦。

当然,我也不例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逐渐放弃了那遥不可及的理想。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平庸。以确保能够在这座不夜的城市中。安身立命。

从走入社会的第1天起。

从18岁的生日蛋糕后。

所谓的青春早已变成墓碑。碎裂成无数块散落在这霓虹的夜中。

又点上一支烟后,朦胧的烟雾在我眼前化作了无数副萎靡的油画,那难以表达的场景让我怔怔出神。

……

孟子依将我手中的啤酒夺走,让我迷乱的意识重新清晰起来。

“不是很久不喝酒了吗?”

她将手中我喝的没剩多少的百威一口吹下。

从塑料袋里又取出一瓶却不打开,而是拿小刀捅穿瓶身,通过挤压手段不停的将酒精往喉咙里面送。显然,她很喜欢这种喝法。

“我请几天假。”

“再预知一个月公资。”

“遇到点事,心情不好。不想上班。”

“你平时看起来也没心情好过。天天不都是耷拉着眼皮,要死不活的。孟子依习以为常的看着我。”

“你可真会说话。这次是真的遇到伤心事了。”

“怎么?又爱上谁了?”

“你管这么多干嘛?”

“我在怎么说也是你老板。”

“你经常三天俩头的请假又提前找我拿工资的事情公司里这俩天可传疯了。”

“不少人说你和我有不正当关系。”

“可怜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纯情女老板被那样抹黑。你tm至少得让我知道你又哪里不开心了吧?”

“是莹心,她把她前男友给杀了,我两个小时前才陪她去自首。我神色晦暗的给自己又点上一支烟,”

孟子依闻言眼中充满惊讶。

“那个神经兮兮的女漫画家?”

“可不是吗。说什么她前男友背叛了她的爱情。就给人家杀了。你见过这种人吗?孟子依。你说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神经病的人?我因为激动,将手中的啤酒瓶捏的噼里啪啦作响。”

“我之前就觉得她有点奇怪,可这也太颠过头了吧?再说了,她之前不是说自己还要去马尔代夫旅游吗?怎么忽然……”

“呵呵,精神病说的话你也敢信?你看看她之前画的那些漫画。什么乌鸦与邪龙,什么脑髓盛宴。这是正常人能画出来的东西吗?我就问你这tm是正常人能画出来的东西?”

孟子依却看穿我心理似的望着我,

口中冷笑连连。

“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让我帮她吧?”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

“你放什么屁呢!?真心被揭穿的我只得大叫出声。”

“虽然平时看起来对任何人都不在意。老是一副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嘴脸,但你心里可把那个你口中的疯子看的比谁都要重要。”

“不是吗?”

见我默不作声

孟子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朝我说道:陆渐,我和你认识也有个十年了,你真的听我一句劝,别浪费时间在莹心身上了。我知道你们几个从小无依无靠的孤儿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很深,孤儿院的那场大火后活下来的更是就只剩下你和她,你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这个最后的家人。这些我都理解,可这几年她甩了多少个烂摊子给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吧?这次好了,杀了人。谁能救她?谁救的了她?

你也老大不小了。岁月不铙人,踏踏实实的找个对象安稳下来不好吗?

真没必要这么作贱自己。

当孤儿院大火这五个字时隔多年再次让人提起时。铺天盖地的悲伤瞬间向我袭击来。疼痛感夹杂着窒息化做一把利剑好像要将我剁碎。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

孟子依又苦口婆心的和我说了半天。袋子中的啤酒也逐渐见底。见我实在是油盐不进,

只得扔下一句好自为之,也没打算给我预支工资,便转身离去。

我也没有心思在呆在家里,将房间的酒瓶收拾干净,

便撑伞出了门。失魂落魄的游荡在厦门的街头,

我不禁感叹自己的人生怎么可以如此失败?在这座城市打拼六年,得到的却只有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我们都被关在了名为现实的牢笼之中。被物质这个所有的人生中最大的对手压垮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

突然刮起的强风把雨伞从我手中掀走。

我却丝毫都不在意。只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无所谓被雨打湿的身体和旁人异样的目光。原本我以为我是个相当薄情的人,不在意他人,也不需要被他人在意,可如今才发现。在面对,

永别

这个恐怖的概念时,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悲伤。那无比巨大的悲伤能将人类整个吞噬。……

莹心的家在枋湖北路的某个偏僻角落里。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远远的逃开了城市的喧闹和嘈杂。更是此刻的我内心停泊的港湾。

我望着眼前这座颇有年代感的老弄堂,它似乎明白了主人永远不会回来。在大雨中无声的悲鸣着。

叼着早已被浇灭的香烟,我从门口的桂花树下翻出钥匙。打开大门踩着脚下的青石台阶往里面走去。

房间外,一股柠檬的香味扑面而来,这是莹心在我们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种的。那段时间她的嘴上经常挂着从电视里看来的台词。

要把生活带给你柠檬一般的酸楚,酝酿成柠檬汽水的甘甜。

很快,我来到屋外,定睛一看。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走的时候忘记锁门了吗?

推门而入,一下子感觉气温低上不少。

走廊北面的窗户全都是敞开。南风从房间里吹出。

一直流淌在我周围。

年代久远的木窗在微风的吹动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我咽了咽口水,总觉得有些不妙。

有人吗?

我向着那一片黑暗试探性的喊道。

不出所料的并没有人回答,我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走去。

月光从窗口灌入屋内。能够十分清晰的看到房子里面的轮廓。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或是向有人居住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没住人了。房子里面充满了湿灰尘的味道。

一股不安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面酝酿。我之前来过莹心的家里,与这里完全不同,里面大大小小的堆满了玩偶,那个酷爱hellokitty的家伙基本上收集了市面上流通的所有,

这到底怎么回事?正在我疑惑的时候。

“晚上好,”

突然间。从黑暗中有道清冷的女声传了过来。

那是非常非常低的声音。就好像是有人俯在我耳旁低语。我睁大眼睛努力的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一个穿着黄色长裙的纤细身影印入眼帘。那是个过于美艳的女人。黑色的中短发垂在身前,皮肤皎洁的好似月光.手上拿着个拳头大小的黄色块状正站在窗户的旁边。面无表情的望着我。

我靠,走错门了!

但是为了防止对方报警。说我私闯民宅。我还是硬着头皮朝那道身影询问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似乎对于我的询问无法理解。反倒是反问了我起来。

真头疼。还是好好道歉说明情况吧。我刚想开口。

对方却抢先了我一步,

“我在看风啊,”

哈?这姐妹什么情况?中二病?

她无视我不可思议的神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海陆风你知道吗?”

我能知道那种东西才有鬼啦!

“从海向陆地吹去的风是海风。从陆地吹向海的风是陆风。而这两种风若参杂在一起。就是海陆风。”

“白天海上的冷空气会向大陆吹来,到了晚上陆地上的气温变低了,风又开始从陆地向海里吹去。”

我并没有心思听她在这里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跟那些话比起来。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我会走错门。

这一个事实。

还有这姐们到底是谁?

从哪里跑出来的哲学家?

“我好像是走错门了。抱歉抱歉。说着我迈开脚步就往外走。”

那女人却完全没有搭理我。只是继续开口。

“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个瞬间。”

“等待着由海风变成陆风……”

身体不受控制的停下了脚步。

我还是忍不住想多打量那个奇怪的女人几眼,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那女人将头望向窗外。风在这时也已经停了下来。

“你看,”

在海陆风进行转换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风一下子就会。停止下来。就好像风从来没有吹起过一样。

你讨厌风吗?我好奇地望着她

不是的,她摇了摇头。神色中露出些许温柔。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在害怕风是不是不会再吹起了。”

“?什么?”

“但是。每一次风还是会飙起来的”

“短则数分钟。长则是数个小时。风总是会再次吹起。当风再次吹起的时候。”

“我就又能够找到自己的存在。”

“当所有的感觉都消失。”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难道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这个和那些是一样的。”

“也许对于我来说。站在这里沐浴着微风。才是确认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

“所以。”

“我正在感受风。”

我无法理解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同时。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精神病。

空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女人灯也不开的,站在窗前。当你询问她在做什么。她却回答她在看风。

这种答案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口中能说出来。

“关于风的事我已经明白了。我想问一下。莹心的家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吧?”

那女人脸上露出笑容:在回答前。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你的身份。

“我叫陆渐,是莹心的朋友。”

“是吗?那今后还要请你多关照了。”

啥?

“我是刚刚搬来这里的,莹心将房子租给我了“

“听了那女人的话。我又上下扫视了一圈房间。你是空着手搬来的?“

“不可以吗?”

那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从怀中掏出香烟点燃,”

“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是吗?

我叫秋知,春夏秋冬的秋。知更鸟的知。

门在此时缓缓关上,

秋知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你看,现在风向不是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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