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天鼠卢伟细瘦的身体上支颗大头,可能在娘胎里挨过小鬼一记乌有之拳,脸的两边不太对称,然而下巴宽大沉稳。
加之不爱洗脸,头发绞结并形成些毽子样的翘突,恍看如上古形成的一块泰山石,可以用来张贴在门上或床头上辟邪。故常被开玩笑叫做钟馗,而他也会应答如响,不管你是恭维还是恶意。
白容私下说知青中只有卢伟才是真实的,泰山石知道了感激涕零,并愈发显得唯我独尊。
他的特点或特长之一是书报倒顺都一样看。看书他有时还顺拿,看报百分之百都是倒起拿的。
对此他解释:我听话都倒起听呢!
他另一特长是作古正经地模仿方言,逗得大家笑自己却稳起,泰山石嘛!
他说:“我们金银滩七队是个穷队哦,工分值才一两角。我们队地富反坏一个没有,搞皆级斗争都找不到对象!我问队长九九这是咋回事嘛?”
他模仿九九的腔调:“都是贫下农,咋个不受穷!”
“都”字憋气、飙升、尖锐,“穷”字煞尾干净利索。
“我又问他都是贫下农咋个会最穷?他说‘不是尖懒馋滑怂,咋个会当贫下农!’
“你倒起听不?你不倒起听咋整!”
知青们听了有的频蹙额,有的撇撇嘴,二者以示划清立场。
更多的被他那副腔调逗得笑,有的微笑而已,会意在心。更有的笑得跺脚,直不起腰,像捡到了金子。
六队队长杨成九,九九是其小名。他本人也知卢伟爱“转”他说的话。他扛锄路过扎堆神侃的知青旁边,爱笑不笑地说:“卢伟,你又在出我的言语呀!”
“转”和“出言语”都有背后说人家坏话的意思,但这里九九是在和卢伟开玩笑。知青故意道:“问起你你说没有说过!”
九九道:“说就说过,我怕㞗,把我鸡儿咬了!”
他模仿方言的经典之作是当地流行有年的“灶鸡儿讲古”。
蟋蟀在当地及更广阔地域名叫灶鸡(儿),“讲古”便是讲故事,也可当名词用。
灶鸡儿习性昼伏夜出,入夜它就开叫,声极昂扬尖锐令人类弦乐的所有高音弦都黯然失色,久听耳朵会发麻。
只要有三五个知青在一堆,有人提起:“咳,给我们讲灶鸡儿!”他有求必应——
“有个憨子,坡上做活——路。”
他把活字拖长,路急促收住。
“天黑不晓得回家,要老婆打篾黄子去接。篾黄子是这里的火把哈。老婆莫奈何,就给他编个磕纂大的麦草笼子。
“不懂磕纂?纂是女人挽在后脑勺的头发,磕纂就是拳头,给你一磕纂!
“麦草笼子里面装的是灶鸡儿,搁在他荷包头。老婆说天擦麻黑灶鸡儿开叫,憨子你就回家唷,免得我去接你哈!”
“唷”、“接”都拖得长声吆吆的,“你哈”突煞住,干脆利落。
“这台灶鸡儿闹钟还真灵了几天。”这句就是他加的工了,讲古没闹钟这个词儿。
“这晚黑不知咋的,憨子又不回来了。老婆想是闹钟没有上发条哇,我出去前喂了的唷!就又打起篾黄子去找他。
“到坡上一看,憨子把月亮灯笼打起,还在挖土!老婆心疼得把锄头给他拖来甩了,问他,憨子,你的灶——鸡儿呢?”
他这句将“灶”拖长后,“鸡儿”快读,加上他脖子前伸,眼睛鼓起学老婆当时的样儿,往往把听众笑翻。
“鸡儿”这词不雅,女知青虽忍不住笑又个个都要把脸别过去。
“老婆翻他的麦草笼笼,一看灶鸡儿,我的天——”这天字长声悠悠还在空中绕圈和变化音调,“你啷个、啷个弄的嘛!憨子把老婆的手板心掰开看了说,老婆吔,你把灶鸡儿笼笼拴在我裤腰上,碍手碍脚的,我解来拴在屁股上。哪晓得歇个气,会把灶鸡儿坐成个饼子嘛!”
这则讲古中的山村夫妻的恩爱,及憨子之憨,都叫人疼断肠又笑断肠。
可后来它又衍生出了后半截,从而将这个滑稽搞笑、可称之为“正幽默”的讲古变成了一个黑色幽默。
那天金银滩二队姓何的副队长带个组在坡上挖红苕,太阳都要落坡了,还没听到山沟对面的的刘队长吹收工哨子,大家都在百无聊赖地磨洋工。
何说句:“灶鸡儿遭坐死㞗了!”有人就把他这句话,向姓朱的大队书记告了。
朱书记当晚就开何的会斗争他。
也没有什么汽灯马灯,就烧堆火,几百人围着,跪起!你何某人说反动话!山里人对说反动话怕得要命,又想来得很,反正天黑了没事嘛,几里十里,互相通知,要斗人,打起火把都要来!
皆级斗争、斗异己分子早已见怪不怪了,有点怪的是其一,这句话不过就是把小小一个刘队长比作憨子罢了。
其二,朱书记与何副队长从小直到开他斗争会之前为止都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山打兔,下沟摸虾,有点好吃的互相都要请。
并且其三,何的大女婿也是另一公社的大队书记,二女婿是老师,儿子是当兵回来的,说“背景”的话不比他朱家弱。
斗一晚嫌不达标,第二晚又斗。
当地人干活没劲,斗起人来可积极,尽管斗不出什么名堂来,就这句“灶鸡儿遭坐死㞗了”,何若有历史问题又另当别论,但是没有。
第二天晚上斗完,何在回家路边桐子树,树才一人多高,就拿背柴的钩绳,棕搓的,钩在树杈上,就那样了。
儿子和大女婿对老爹的死都不开腔。只有当老师的二女婿要去区法院告,向学校请了下午的假,刚出学校就被民兵捆了起来。
最后结果是赔偿了何家一副棺材钱,朱书记还是当书记。
卢伟会好几种乐器,尤其擅长吹笛和吉他,笛子吹得港港的,三吐双吐单吐和花舌都弄得转。
他与白容相反是上午决不会出工,而下午也只是有时出工,看情况,借口是评的工分比女工还低,半天的话只给两分,投两三分钱。
他睡到中午起来,不玩乐器也没有倒拿起书报看的时候,闲坐于室,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后成为一个思想家都有可能。
当他闲坐时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他才会抬眼皮,他乐器那么好所以能区分脚步声这毫不奇怪。一是队长九九,因为这是对尊者的礼貌,还关乎他能否在这个队好好活着。二是白容。
他做不来饭,由于作息时间也不可能与组上知青同锅灶吃饭,饿凶了就喝水抽烟。知青口头禅“饱吃冰糖饿抽烟”,非过来人费解。另外他也有家里寄来的食物。
卢伟虽不爱洗脸,但重视洗眼睛和牙齿。他在只有很少一点水的情况下,口渴了不喝水,都要先用来洗眼睛。他用水瓢淋点水在中指和食指上搓眼角和眼球,这是他比任何人都爱干净的地方,也是他思想的目光特别锋利的一个秘诀。
卢伟、詹红兵和丁奉三个男生的住房,是队上的牛圈隔出来的。隔墙只砌到横梁,高处是通的。牛粪不怎么臭,闻惯了是一种清香,不臭不等于蚊蝇不来赴宴。
白天麻色的大苍蝇(又叫牛蚊子)密密麻麻地与阳光共舞。这里蚊子本来就大个,“三个蚊子一盘菜”,晚上蚊帐如果不拉严的话,拍的蚊子可以摆好几桌席。
队上隔这间知青屋为了避开牛圈门前在雨季深及小腿的稀泥,而将屋门开在后方。门口是条巷道,巷道内搁了具农民家里的棺材。
尤伤脑筋的是门打开棺材就就赫然在目。白木茬子,没刷油漆,一头高一头低,厚厚的棺盖,敞着道缝。队长九九说没什么好怕的,农村习惯给老人先做好寿材,里面装粮食,不信可以推开看。
同组两个女生白容和史蕾住在另一处不存在他们这里面临的问题。
他再有一特点通常会叫坏习惯,居然产生影响并施惠于人,就是不洗衣,不会洗。
屋里在亮瓦下扯根铁丝,穿过和没穿过的衣服都搭在铁丝上“自然净化”。出门时从中“选一选”。
每当他收到家里寄来的衣服包裹时,他就会将铁丝上的衣服择几件提到码头上去卖。
码头就是夏天金银滩涨水时停靠渡船的岸边,他在此将衣服摊开,将其中一两件搭在手腕上,口里叨念:“衣服换荞麦饼豆豉饼哈,熟的要生的不要。好衣服好衣服,洗了就跟新的一样哈!”
他眼皮一直是搭拉着的,垂注着手腕和脚下的衣服,就像还很依依不舍一样,等待鱼儿来上钩。
农民对城里人经常洗衣不以为然,说衣服不是穿烂的,是洗烂的,卢伟可算是投其所好,他的地摊也就从来不会遇冷。而他对每件衣服的要价(熟食的个数)则显现出他那过人的精明之处,说一不二,自己目的全达到,而农民又绝对没有吃亏。
知青纷纷来跟风,于是这里就成了大家摆摊的地方,从卖旧衣推而广之到用过的日用品,形成了每月逢五共三次的“金银滩知青市场”。
“金银滩知青市场”差点与知青梯田齐名,连外省知青都晓得去金银滩修一个星期梯田或者串队耍,可以不带干粮,包里塞几件脏衣服就行了。
码头有几间空屋。人哪里去了知青没有问过,晓得问不出名堂来,自己猜都能猜到。每逢赶知青集市这天,这里便形成了知青沙龙。
沙龙最初就是像农民那样挽几个草把丢在地上当凳子坐。后来彻地鼠韩方当了金银滩大队赤脚医生,他觉得能走到这一步与知青沙龙有关系,而且他的医疗站离此不远,他就替代沙龙“影子主人”卢伟,当了沙龙主人。
将空屋略事修缮,配备一张白木的方桌和几条凳子,及若干草墩。草墩是用草绳盘绕成的圆凳,草把是架在灶里烧的,临时也用来坐,二者不是一回事。
开沙龙这天不是他就是他的助手还会提前来打扫卫生、布置茶具等。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空屋略事修缮后,沙龙开张的前一天,韩方把白木桌子、板凳都配备好了,黄昏从医疗站回家时又绕过去看一眼。
进去一间原是堂屋较大,左边又有间屋,右边的屋或许用作灶房已经坍塌就没有管它。他进去后察觉有个侧影像是女知青的,但穿的又不像知妹从里屋出来,从他背后走出去了。
诧异中他想这姑娘可能内急在里面方便,我撵出去看不好,就在里面站了几分钟才出来。
他医疗站有男女两个助手,轮流一人来一天,男的叫李志,女的一贯叫她小名芭芭(后一字儿化音)。他第二天对芭芭说起此事,芭芭立即略带惊异地说是不是那家的女儿,她就是最后一个死的。
农村迷信是一种常态,韩方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说道,但我看她侧脸和背影,都觉得像是知妹。
芭芭道,嗨,她长得漂亮呀,比我大点,死时十四五岁,你看是不是?她爹发了财,她妈是从外面娶进来的。你们叫的那个翻江鼠住的楼就是她家的,翻江鼠那间屋还是她的闺房呢,她那时很小。
她家院子遭分了就搬到那里住,可能你把房子修好了她回来看一下——嗨,你们知青阳气重不怕!
韩方故意强作微笑没有再说下去,谢谢她说的知青阳气重不怕这话,担心以后如果有夜班什么的芭芭不敢来了。
知青沙龙对韩方行医和当上赤脚医生起了作用,卢伟和蓝田玉同被韩方视作“贵人”。
韩方不收病人的礼,也不抽烟。但常有人(不一定是病人)递烟给他,他在做事不得空接,或说不抽不抽,不抽对方亦要客气地双手放两支在桌上。这些烟他便捡进抽屉,积累到一定数量后用来送给卢伟。
卢伟将散烟像天女散花似的撒得阁楼到处都是,盖因本地气候干燥又是楼板所以绝不会霉,老鼠也不抽烟。偶尔有知青会来捡,说钻天鼠,你是个眼皮儿都懒得眨的人哪!
他道我就等你们把明处的捡了,暗处的我在饿烟的时候自己去寻,这叫做发现之乐!
尖山子知青梯田重新上马,首功得推詹红兵,是他写信给县上提的建议,原意是想借此办个知青农场。
安办主任庞光宣为此专门来到金银滩召开知青会,不同的是叫专业队,队长由贫下中农担任,另外要委派个“知青干事”来专门负责,安办拟由詹红兵同志担任。
詹红兵当时谦虚了一番,他确实也因自己是个初中生,高中生多怕管不下来。庞主任也不多劝。
庞主任过后就委任徐来为知青干事,负责建造知青梯田。
詹红兵不久被调到县宣传部搞宣传和组织文艺会演等,只是半脱产,一半时间还是在组上。对卢伟说不想再住牛圈屋了,蒋军那间阁楼空起的,我与大队关系有点僵,你去说说看?
卢伟对詹红兵言听计从,主要因为詹红兵只要在组上就会负责担水。丁奉爱串队,十天半月不归。还好他和詹红兵一般总有一人在家,这样卢伟洗眼睛和喝水总不至于晾起。
詹红兵还会给他准备点柴草,以备他万一想起了要烧火,尽管这种万一从未发生过。
詹红兵出的是个难题,因为翻江鼠蒋军是六队而他们是七队,按理说这完全不可能。卢伟首先去那间阁楼踏看,他进去从门到对面墙走了个来回,又在屋正中并脚跳了一下,看经不经得起晃。
这斗室据说是金银滩最富裕人家小姐的绣阁,为大门不出的小姐开了好几扇窗户,四季花开和景致都能从不同的窗户望见,也就无需乎出去荷锄葬花踏雪寻梅什么的了。
卢伟挨着窗口望出去,很快发现了玄机,连他自己也觉得能搬到这里住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去找大队没说通,便干脆去了趟县城,在安办软缠硬磨,而最后助他成功的居然是香烟!庞主任是个老烟鬼,卢伟与他在抽烟的心得方面谈得入彀,不知怎么就较量起吐烟圈来了。
工作人员廖小蓉当裁判。结果吸一口烟所吐的个数、形状、上升高度各方面都难分高低。最后他使出绝招,从嘴角溜出的一朵白烟不离不弃,如云飘浮,依在嘴角上,这叫“吐云”。
然后他又让烟子竖起贴在腮帮上,像一片很薄的蚕丝,眼睛觑起那个享受啊,要很多秒钟才消失,这叫“结茧”。庞主任赏玩过后就当他的面给公社打了电话。
卢伟没几样东西,搬完家他就去金银滩河边的芦苇滩涂截取芒种前后的芦苇秆,拿回去取笛膜。
他选阴蔽处的几根嫩芦苇,粗细适宜,截取每根芦苇的中上部分连包叶带回去。然后裁切成段,再用剃须刀片很耐心地将苇段段头约一两公分的壳剥离,露出比蝉翼还要薄得多的几乎无色的环状的内膜。遂插入根竹签,利用竹签在苇段的一端轻轻地抽而在另一端含着吹气,于是就将内膜成圆筒形抽出来了。
搁置少顷,再用剃须刀片将其由筒状整理成片状,将整理好的笛膜整齐地夹在相册中。
这花了他大半天的时间,然后香喷喷睡了一大觉,直到第二天下午,起来贴笛膜。他打开相册从中拈出一张苇膜,两手拇指食指横向地拉伸展,拉出些细致平行的纹路,这才对准了笛孔,轻轻而又舒展用力地将膜摁压在笛子上。
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吹笛则空腹更好,但要灌进一瓜飘清水那才更足以回肠荡气。瓜飘是用葫芦瓜做的瓢。水桶在楼下犄角处,那里是原翻江鼠蒋军的厨房,丁奉挑的两桶井水够他用很多天。
他走路打了个踉跄,毕竟人是铁饭是钢,肚儿空空心头慌。他舀半瓜瓢水咕嘟嘟地灌下肚去,灌得脖子都仰了起来,晃动着叮里咣当一肚皮水上楼。
原来小阁楼之四个雕花窗户,一个安放着笔架山,一个嵌的是金字塔,一个能遥望金银滩峡口,还有个能看见一个小院。
卢伟立在窗前将竹笛朝着直线约百米开外的小院吹响,笛声悠扬宛转,如爱如慕,如泣如歌,他吹的是一曲“春天来了”。
詹红兵回来先到了阁楼,与尚在高卧的卢伟来个拥抱,然后去把自己东西搬了过来。卢伟觑眼见他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口前调吉他弦。
詹红兵下乡后跟卢伟学吉他,已差不多要追步卢伟,这因为卢伟主要爱吹笛,而他这半年多来在县上负责宣传和文艺演出,经常练习。
下午卢伟起床,詹红兵说:“来来,我俩来个合奏!”搬两张小凳子放在面向小院的窗口前。卢伟自觉把自己凳子移后一点。
詹红兵说:“让你先独奏一曲,然后再合奏,合奏我当主乐器,如何?”卢伟说:“合奏完我就没事了?”詹红兵笑道:“你这家伙,果然是条钻心虫!”
白容下午不出去,就坐在窗前,一半时间翻书,一半时间看着外面,可能在让思想远行。她窗口与阁楼窗口可以对望。詹红兵怕吉他音量小被忽略,所以叫卢伟先来个笛子独奏。她耳朵好着呢!
管弦合奏开始后,楼梯在响。他俩互相用眼角瞄了一下。
门口探进一颗脑袋,不看脸只看鸡窝状头发已知是远行者了,又探进一颗同样如此。
这二人有礼貌地先行窥探一下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小楼晃得像泸定桥,但他们依然面带喜色,一个道:“笛子,六弦琴,都是知青最佳的联络信号!”
“哪怕素不相识”,另一个道,“天下知青是一家!”
两个不速之客各背一个只在角上有鼓起的很瘪的行囊,看来除吃饭漱口用的瓷盅外什么都没有带。
卢伟深悔同意与詹红兵合奏,自己独奏之后离开就刚好。詹红兵这家伙除米之外什么也没有,款待只有自己打主力了。詹红兵已经丢下吉他下楼去安锅烧火下米。卢伟尽管恼火还是取了筒罐头出来,这既是知青本色也是颜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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