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洗,那双眸子在幽暗中更显清亮,但此刻却却如临深渊,充满了警惕与恐惧。他猛然挺身,双手紧握,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刃光在月影下泛着冷冽,似乎是他在这孤寂世间唯一的慰藉与防线。
“谁……?”他的声音颤抖着,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吓得不轻。他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即便知晓,作为一缕飘渺之魂,我本不应为肉眼所察。
“你……竟能窥见我的存在?”我震惊道。在万千传说里,游魂皆是无影无形,超脱于凡尘感知之外。而他却似能穿透虚无,直视我的灵魂。
他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匕首,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是在防备着我这个未知的“威胁”。我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对他来说,或许比古庙的阴森更加可怕。
“莫怕,我无意加害于你。”我柔声细语,缓缓飘近,试图以温和驱散他的恐惧。“我……仅是一缕迷途之魂,偶然至此。”我试图解释,但这样的说辞显然难以让他信服。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真正相信鬼魂的存在呢?
男孩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困惑,但随即又紧抿嘴唇沉默以对,只是用他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要看穿我的一切。
恐惧与倔强,在他眼中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画卷。
良久,他开口:“我……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天命所归。”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偏执,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唯有自己能够掌控一切。
我微微一愣,随即苦笑:“既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
闻言,他眼神微动,沉默良久,终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匕首:“我看不见你,却能感知你的存在。”
“你……为何流连人间?”他罕见地开口问道。
我心下一紧,他既看不见我,又为何紧紧地盯着我?罢了,孩童之心,难以捉摸,或许只是本能的感知吧。
“我……亦不知。”我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
“呵,命运……”他似是在自嘲。
“我从不信那虚无缥缈之物。”他用着一种极其老沉的语调轻飘飘地说着——“命”。
命,是啊,命是什么呢?
命难道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手中的玩物,随意摆弄,任其沉浮?
命难道就是那些权势者餐桌上的佳肴,任其品尝,弃之如敝屣?
命难道就是财富累积的附庸,被金钱衡量,贫富贵贱一目了然?
他不信鬼神,因为在这世态炎凉中,即便是鬼神也或许早已厌倦了人间的虚伪与无情;他不信命,因为那些所谓的“天命所归”,不过是强者为弱者编织的谎言,掩盖着无数不公与压迫。
他自嘲地提起“命”,却是在用最锋利的言辞,划破这虚伪社会的伪装,揭露其背后的残酷与不公。在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里,他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坚强与独立。
“你……的确与众不同。”此刻,我忽的想到自己,心潮澎湃起伏不已。
顷刻间,触景生情般,孤独与难受如潮水般涌来,将我紧紧包围。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这异世的土地上,仿佛连它们也不愿在此多留片刻。
在这里,我失去了熟悉的一切,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最基本的归属感都遥不可及。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完成,而殊不知每一次任务也只是蚍蜉撼树般无力。
那个所谓的“破系统”,非但没有成为我的助力,反而成了我孤独旅程中最大的讽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世道的荒谬与不公。
“你……真的很特别。”我哽咽地重复着,仿佛是对这异世孤旅中最真挚的共鸣。
“你的故事,我……愿闻其详。”似乎是意识到我的情绪很悲伤,破天荒地,他又主动开了口。他的声音略显生硬,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温柔,那份别扭与真诚交织的模样,如同孩童初学画画时,虽线条粗犷却色彩斑斓,让人忍俊不禁。
我不禁破涕为笑起来,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使我敞开了心扉。我向他倾诉,那些荒谬而又真实的经历,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未曾打断。在他的面前,我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放下所有防备的避风港。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地流逝着,我们心灵的距离悄然拉近。而他,最终也放下防备,和我说起了过往之事。
那些,隐藏在稚嫩外表下的,坚强与独立。
“我……”他缓缓启唇,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停顿了片刻,他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语言,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警惕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变得异常柔和,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爹娘,是在我眼前离开的。”他轻声说道,语气淡然无波,却字字如针,刺入我心扉。我怔怔无言,未曾料及他会如此直白地揭开自己的伤疤。
“那日,家宅突遭大火,火势肆虐,爹娘不顾一切,踏入火海欲救我于危难,却……却永远留在了那片火海之中。”他的话语艰涩,每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满载着无法言说的苦楚,他的目光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岁月的尘埃,定格在那个他再也不愿回首的瞬间。
“此后,家中唯余我与祖母相依为命。”
“祖母以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切。她常说,我若能安好,便是她最大的慰藉。”
“后来,祖母也离我而去,那几日,我每每清早醒来,便如行尸走肉般,不知天地为何物。”言至此处,他垂首,长睫轻掩,盖住了眼中的波澜,但那份深埋的思念与孤独,我却能清晰感知到。
他轻叹道:“自此,我孑然一身,无家、无亲、亦无友。我学会了在孤独中求生,学会了将脆弱深藏,我日复一日地告诫自己,要坚强,要活下去……”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开口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了…”他的话语渐渐变得模糊,声音随着疲惫一同沉入了梦乡。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他呼吸平稳,泪痕未干,嘴角却不经意地勾起一抹浅笑,仿佛梦中已有温柔乡。四周静谧,唯有虫鸣相伴。
我静坐一旁,心中五味杂陈——同情、怜惜,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与感动交织。我忽的笑了,时间能凝滞在这一秒该多好。
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我在心底默默祈愿:愿他,未来光明,也惟愿这乱世里,有人真正知他冷暖,懂他悲欢。
…………
记忆的碎片斑驳,我已记不清那晚他倾诉了多少,我又听进了几分,只记得那晚,他第一次卸下了心中的防备,以最质朴的方式分享着他的喜怒哀乐。
茫茫人海中,我们的相遇,如同两颗漂泊的心找到了归宿,彼此温暖,相互慰藉。
晨曦初破晓,天际犹含烟。万籁俱寂时,东方渐染丹。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见一缕橙红悄然探入古庙内,羞涩而含蓄,如同古代仕女轻拂的衣袖,带着几分腼腆与温婉,想必是刚刚日出。
我忙不迭地查看系统面板,果然,右上角已变成了3/99,任务完成,但此刻面板中央空无一字,下一个任务尚未出现。
晨光下的古庙,与昨晚的阴森可怖截然不同。
此刻,天际渐染薄蓝,宛如古卷初展,静待墨色轻绘。破庙之外,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残垣断壁上,光影交错间,古庙既真实又梦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风穿过破窗的轻吟、古木的细语、远处的鸟鸣交织成一首宁静的晨曲。
佛像则静静地端坐于莲台之上,面容慈悲,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给予信徒以心灵的慰藉,为这座破庙增添了几分神圣与庄严。我不禁伸出手,轻轻拂过神像的金身,指尖传来的不仅是冰凉,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感。
我望向佛像,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佛祖慈悲,愿您护佑这孩子一生平安。待我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然换上了新衣,实体再现,不禁愕然。
——这便是我后来领悟到的第二个金手指——白昼为人,夜幕为魂。
我不知这是福是祸,也不知我现在还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毕竟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发觉我不仅不用更衣,甚至也不用吃饭。
或许是动静有些大,男孩渐渐醒来,我心中一阵慌乱,欲寻一藏身之处。毕竟,我昨日为游魂。
但此刻挽回已显徒劳。
他猛然间逼近,手中匕首再现,锋芒毕露,直指我颈侧,那利刃在晨光下泛着幽冷光泽,仿佛连空气都被其锋芒撕裂,四周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我僵立当场,心中五味杂陈。我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试图从他的眼中寻找一丝温情,却只捕捉到无尽的防备与敌意,那双曾经闪烁过稚嫩光芒的眸子,此刻如同被严冬冰封,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与戒备。
“你……你醒了。”我的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如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少年默然以对,目光如炬,匕首尖端微微颤动,预示着一触即发的危机。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沉重而缓慢。
我暗自凝息,心中默默祈愿,愿佛光普照,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与误解。
我缓缓伸出手,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企图以一种更柔和的姿态接近他,传达我的善意与无害。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他的一刹那,少年猝然收回匕首,眼中的寒冰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交织——惊讶、疑惑,乃至一抹难以言喻的脆弱。
他似乎是认出了我的声音,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紧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垂落身侧。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终是少年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你……不是自称游魂么?”显然,他对此起了疑。
“啊……这个嘛,说来话长,毕竟昨晚的经历确实有些不可思议……”我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试图解释。
“知道了。”他后退一步,似乎不愿再深究。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感激他的不再追问,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他堪堪到我的肩膀,皮肤下隐约可见骨骼的轮廓,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他瘦削却挺拔的身躯上,更显单薄,令人心生怜悯。
只是,他的面容,无话可说。
五官立体深邃,眉峰微扬,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包含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峻,看起来复杂而迷人。
我心中暗叹,如此少年,本应拥有灿烂无忧的童年与光明的前程,却不幸被命运的风浪卷入深渊。我暗暗立誓:即便任务完成了,也要尽我所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道。
他微怔,随后眼帘低垂,缓缓吐出二字:“云澈。”
“云澈……”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带着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如同山间清泉,与他那冷峻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是个好名字。”
“你好,我是黎昭。黎明的黎,昭然若揭的昭。”我对他粲然一笑。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细微的暖意,却又迅速恢复淡漠。“黎明的黎么……”他喃喃。
“你说什么?”不得不承认,我现在耳朵不甚灵光。
“没什么。”
没事,我安慰自己,要融化他心中的坚冰,绝非易事,需以时间与耐心为钥。
或许……他也只把昨天的事当做一场梦罢了。
呵,毕竟,在这世间,谁又敢轻易相信游魂之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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