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听了李斯的话,沉默半饷,道:“秦以首级为功,杀伐为事。诚得天下,天下尽为虏也。”
李斯道:“吾固知先生之为诸侯也。吾闻诸先生,‘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先生度之,以诸侯之势,道、威、力孰与秦耶?”
尉缭沉思片刻,道:“不若也!”
李斯问道:“先生将助有道,助无道?”
尉缭又沉思片刻,道:“将助有道也。”
李斯又问道:“先生之论,王务于兵者有五焉,委积多,赏禄厚,武士选,器用便,刑罚中。此五者,魏王孰与秦王也?”
尉缭想了想道:“选武士则均,余皆不若也。”
李斯道:“是故王愿先生选武士而练之,此王者之师也,先生其行之?”
尉缭道:“臣一介布衣,安敢练武士!”
李斯道:“臣于幼时,即闻大梁尉之名,练武卒,天下称精锐。先生奈何以布衣为辞!”
尉缭闻言大惊道:“卿何以知之?”
李斯道:“臣无所知也。王观先生之兵法,必深谙练兵、统军之道,王愿师事之,先生其勿辞。”
尉缭沉默了半饷,终于下决心道:“臣奉魏王命,欲以言动秦王,而就中取事。见秦王相敬,不忍害之,是以亡。卿若欲杀则杀之,或蒙赦,得性命,必窜于草莽,誓不与秦为敌!”
李斯道:“先生之言差异。先生自大梁来,必得魏王命,王焉得不知;而师事先生,敬先生之才,非以魏王也。随秦王左右,非魏王所命乎,一旦亡命,何以对魏王?与其亡而弃二王,不若留秦,而报二王之知遇也。”
尉缭道:“秦、魏相争,臣将何以自处?”
李斯道:“魏得与秦争乎?昔魏公子集六国之力,至成皋而返,不得窥秦关。今独一魏,何足争也!但备东郡之兵足矣!”
尉缭长叹一声,道:“卿之言是也!臣所献公法,实得诸魏公子,非臣所能出也。”
李斯道:“吾亦闻诸,魏公子兵法,皆门下所集,非其能也。先生世为兵,出力必多,但以尉缭为名可也。勿得以魏公子名也。”
次日,李斯带着尉缭来见秦王。秦王问道:“寡人师事先生,先生弃寡人,何也?”
尉缭道:“臣本布衣,卒得王抗礼以见,非君臣之道也。心地震动,不能自持。昨闻廷尉之教,乃敢捐躯,以报王也。”
秦王道:“秦自武安君以来,国尉常以将军守之,练兵者惟郑安平也。安平之后,无人识也。愿先生为寡人选士练卒,先生其勉之!”
尉缭再拜应喏,于是空缺了多年国尉终于得到任命。
按秦的体制,士卒的训练一般都是在乡里完成。邑民们于农耕之余,在乡邑间行进队列训练,一般都是闻鼓而进,闻金而退,全军跟着自己的旗帜走。由于兵器平时都存放在武库中,格斗训练难以在乡邑间进行,最多也就是两支队伍各执木棍,向对方冲锋。不同兵种间的配合,一般都在接到出征任务,领受了武器后,在集结地训练半个月左右。
相比与务农的邑民,那些服劳役的刑徒接受了训练还要多一些。如果征发刑徒出境作战,刑徒会提前集中一两个月,在咸阳泾水河边的望夷宫广场上进行集中训练。但郑安平投降后,秦国没有再设主管军队训练的官员,刑徒在出征前也不再进行集中训练,而是和普通邑民一样,在集结地集中训练半个月。
尉缭对秦国的军训制度进行了数个月的考察后,提出了一份军训计划:练卒。要求各县组织自己的县卒在本县训练三个月,到咸阳训练一个月。
各县根据本地的户籍数,编制有一二百,最多五百县卒。这些县卒一般从邑民中征用,由县里供应口粮,服役期半年或一年。尉缭要求各县县卒分出一半到咸阳集训一个月。集训期间,从武库调拨武器,进行真刀真枪的训练。各县根据路程的远近,确定了集训的时间。县里根据路程,提前安排出发时间。
秦王批准了这一训练计划,并决定在今年的剩余时间里,先集训关中各县的县卒。其他郡县,明年开始集训。
秦王利用逼反嫪毐,顺利地扳倒了吕不韦,成功任命了新的丞相、将军,还让九卿主动让位,完成了政坛的大换血,代价不过是与太后的关系暂时紧张。在秦王主动表示缓和后,也把太后接回了咸阳,太后还是太后,只不过不再管事了。
尉缭就任国尉,主持全国士卒的军事训练,算是补齐了权力的最后一张拼图。秦王完全控制了秦国的朝政。从四月行冠礼,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不到的时间。
九月席卷咸阳的寒流,在到达咸阳之前,已经在北方肆虐好几天,虽然很快就退出了咸阳,但在北部高地依旧徘徊不去,给在这些高地上生活的游牧部落带去了灭顶之灾。
当时在这些高地上,农业并不发展,主要的生产方式是牧业,主要牲畜是羊和马。气温下降,天寒地冻,人尚且难挨,牲畜自然是大批死亡。而且大雪天,草也被埋在雪里,尚活着的牲畜也奄奄一息。
为了渡过灾荒,各部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山下的农民。
在吕梁、太行、燕山三山交界之处,河谷纵横。山坡上放羊,河谷中种庄稼,是这里的农民日常生计所在。而在山上居住的匈奴、襜褴,东胡,林胡等部落,则以游牧为生,下山抢几头羊,甚至抢几个人,也是他们日常改善自己生活、补充部落劳动力的活动。当然,他们的主要抢劫对象还不是山下的农民,而是与他们有着共同生活方式的其他部落:毕竟下山一趟也很不方便,多数时候将空手而归,能抢到东西只算是中了大奖。但偷袭邻近部落就方便多了,而且成功的机会也大。
按理说,九月正是草籽结实、牛羊茁壮的季节,牲畜们要借这一时机猛吃营养更加丰富的草籽,养出肥膘来,以挨过那个漫长的冬季。但突如其来的寒流打破了牧民们的生活节奏,他们的牲畜还没有来得及养出足够的肥膘,草就被掩埋在大雪之下。那些还没有长出膘来的牲畜甚至直接在寒潮中被冻死,剩下的,如果没有明显的转机,显然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牲畜这样,人也同样如此。如果牲畜大量死亡,牧民们也很难挨过即将到来的冬天。他们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就是能够抢一些物资,为过冬贮备。
山上的寒冷的,北方的寒流仿佛永远也挥之不去,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好像永远也没有融化的一天,牲畜们绝望地在动如雪地里刨着,希望能找到可以食用的野草。但山下,寒流已经过去,农民们又重新开始收割庄稼,几天的寒流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造成不少人死亡,庄稼也受到一定损失,但基本的收获还是有的,省着吃,也许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那时,能吃的东西就多了,农民们也就算熬到头了。
随着收获季节的结束,山下的农民开始沿河谷运动。山上的牧民见了,也都开始警惕起来。虽然山上的牧民们会时不时下山抢劫,但抢劫从来不是单向的,山下的农民也会瞅准机会偷袭山上的牧民。相比于牧民,农民总能组织起更多的人,他们常常以百余人以上的力量,偷袭只有十几户的牧民,抢走他们的牲畜和女人,把毡房一把火烧掉。失去毡房和牲畜的牧民,如果逃过被农民杀死,结局大概率也冻饿而死。现在,见山下人大张旗鼓地集结,很多部落立即作好战斗准备,较小的部落甚至准备好搬迁。
但这些士卒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脱离了他们的视野——也许是去袭击别的什么倒霉蛋吧。山上的牧民并没有一级级的组织,他们根本没有意识要向上级报告,因为不存在上级;也不会向远处的同伴通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这些天,牧民们几乎天天下山袭击农民,大都是十几骑一队的小股,有时可能抢到几头羊,多数时候都是空手而归。
突然间,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山上各牧民部落中传开:山下的人出来放牧了,漫山遍野的都是人和牲畜。
得到消息的牧民立即派人下山抢劫。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还有士卒护卫,小股的牧民根本近不了身,只有能集结上千骑兵的部落能够得手。这样的大型部落几乎满载而归。
由于,周围的部落纷纷与大部落联络,希望能和他们一起下山,也能分到一些战利品,好渡过这个难挨的冬天。于是以数个大部落单于为中心,几乎所有的牧民的青壮都集结起来,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山下人选择的放牧地点也很有讲究,这里的河谷四周多是峭壁,牧民们只能沿有限的几条线路下山,而这些地方,农民们都安排了人手防御,并构筑了野战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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