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将春申君送到寿春城南数里之远的宅院中,自己返回城中。他立即命令挑选十名武艺高强,忠诚可靠的武士,先行进宫。
在李园准备死士的同时,楚国大族项氏也在紧张地进行着准备。
项氏以项城而得氏。项城本是项国故地,项国被鲁国所灭,曾引发齐、鲁两国的外交争端,后来被楚人收入囊中。楚人占领项城的时间不可考,但显然时间不短。按照一般原则,谁占领了项城,楚王就会封谁为项公,第一任项公应该出自楚国的大族,一个擅长战争的家族,只有这样的家族才有能力夺取项城。史书记载,项氏“世世为楚将”,这并不是说项氏族人每一代都有人担任楚军的指挥官,而是说项氏在历年楚国的对外作战中,都是重要的主力部队。
楚国是设县较早的诸侯国,但楚国的县不同于秦国的县,由楚王统一领导,而更像周的封地。各县的县公名义上是任命,其实类似分封,不仅是终身制,而且还世袭。打仗时,这些县公各率本族子弟、家臣、邑民,参与作战。各县公依所出兵力多少,组成部伍。出兵多的家族多能担任更高的职位。项氏世世为楚将也应该这样理解:项氏在历次作战中总能担任将军一级的职位,说明他所出的兵力总是最多的少数几个家族之一。
楚王出奔陈丘后,项城的地位立即提升起来。项城距离陈丘不过百里,地境相接,在楚王初到时,项氏应该是协助楚王建都陈丘出力最大的家族。而且项氏的根基不限于项城一县。项氏能够世世为楚将,能够夺取项城,表明它在郢都内也曾经有很强大的势力,绝非单独一个项县所能出的。跟随楚王逃到陈丘的贵族中,应该就有项氏的族亲。作为一个尚武的家族,也许他们在保护楚王逃离郢都,来到陈丘的过程中,出力甚巨。
但这样的家族在陈丘的命运可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一个封在黄城的楚公子当上了令尹。这位黄公出身的令尹在彻底平定了淮水一线后,又将势力向北延伸到鲁,向东延伸到吴。在这一过程中,黄氏势力得到极大扩张,而项氏仅仅分到一杯羹。黄歇对英勇善战的项氏不悄一顾,每战都向和他关系密切的家族征兵,功劳自然也都归了那些家族,世世为将的项氏,只能得到一个拱卫京师的职位,地位不低,利益不大。
三年前发生的诸侯伐秦之战,终于在陈蔡之间爆发。项氏本想着能在这一战中一显才能,夺取几座城池,扩充自己的势力。这时,楚都已经迁往钜阳,陈丘周围各县都划归项氏,项氏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信的。但春申君南北夹击的作战计划想法很完美,实际执行却一塌糊涂。被寄予厚望的赵军浅尝辄止,不仅不向南进攻秦地,反而北上攻打齐国,春申君作为盟主,对此也无可奈何。
北边没有打疼秦国,远隔千里,对此一无所知的项氏按原定计划,向荥阳方向发起进攻,结果一头撞在巨石上。首先是同盟的韩军逡巡不前,将楚军顶到前面;而楚军面对强大的秦军,进行了大量的野战和攻坚战,损失巨大,终于在成皋关前,失去了进攻的能力。而这时,秦军竟然绕道阳城,将攻击楚军的侧背,同盟的韩军对此视而不见。终于,匆匆赶回陈丘的春申君下令结束这场战斗,赶在秦军反攻前撤回楚军,挽回了一场大败。
这一仗让春申君颜面扫地,威望大失;而对春申君最为不满的就是项氏一族。他的精锐子弟在这场战斗中冲杀在前,损失不小,最终却一无所获。为了安抚项氏,春申君在迁都寿春后,依然让项氏承担寿春的守备。但寿春地处楚国腹地,根本没有发展的空间;而寿春又是楚都,豪门大族极多,谁也不敢得罪,项氏的治理十分困难,不得不将大部分利益拿出来,分给其他贵族,自己所得有限。
在这一过程中,项氏和其他贵族在对春申君发难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而执掌朝政的外来户李园就成为他们争取的目标。
你是愿意替春申君执掌国政,还是愿意自己执掌国政?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就拿下了李园。李园是王后的兄长,太子的亲舅舅,未来执政的不二人选,如果头上还要顶着春申君,对于李园来说也心有不甘。经过一番常规的试探和讨价还价,他们很快就达成一致,订立同盟,共分春申君的势力。李园作为楚王的执政,完全据有楚王的势力;其他家族则瓜分春申君的势力。
完成这种程度的阴谋,对于楚国贵族而言是轻车熟路。而李园也不是政治素人,作为邯郸贵族的一员,他的身上天然具备政治斗争的基因。
一张针对春申君的大网在寿春迅速形成,而春申君对此一无所知,他不敢相信,他所信任的李园会背叛自己。朱英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但也无法说服春申君相信自己。
也许是春申君不愿意相信吧。如果要跳出这一阴谋,必须动用武力,在楚国高层进行一场大换血,连楚王、太子在内,大批贵族都逃不过这一清洗,楚国势必元气大伤;而且,自己所掌握的武力真的就那么强大,足以与整个楚国贵族对抗吗?要知道,自己为了拓展家族势力,可是得罪了绝大部分楚国贵族!如果天假其年,他也许还能花上三五年时间分化瓦解这些势力,但自己已经年愈七旬,力不从心了……
也许,这才是春申君断然否决朱英建议的真实原因吧:他现在一心只想为子孙们留一条退路。
由于楚王病笃,楚国已经停了早朝。春申君当晚睡了个好觉,次日醒来,觉得神清气爽。早餐后,李园按时出现在他的宅院外。他依然是一副士子打扮,腰中没有佩剑。由于不是什么隆重的仪式,也不是上朝,春申君也没有穿戴上隆重的礼服,只穿了一身常服,但佩了一支长剑。春申君在楚国有特殊的地位,剑履上殿就是他的特权之一。今天明知要去拜谒病中的楚王,但依然挂了剑。
从春申君的宅院到寿春城不到十里。李园驱车前来,在宅院的城门外等候。少时,春申君也驱车出来,李园于车前向他行礼。春申君于车上回礼,道:“仆车有位,卿其乘之。”
李园道:“臣岂敢!”
春申君笑道:“卿为国舅,仆焉敢下之!”
李园行礼后,上了春申君的车。
春申君只带了百名门客随行,春申君让为首的两人上了李园的车,两乘车在一众门客的随侍下,入了城,直往寿春城而来。路上,春申君问起楚王的近况,由于李园也刚回不久,有些事件回答不出来,只说楚王日渐衰弱,饮食难进,朝不保夕。春申君见李园神情自若,稍稍放了点心。
进入寿春城后,城内一切如常,只在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卫士,这显然是因为楚王生病而增加的安保措施。入城的人不少,见有车过来,也都闪避一旁,让春申君的车先过去。
车到宫门前,卫士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宫门外的广场上,站满了楚国的贵戚、大臣。
春申君一行在宫门外下了车,春申君和李园一起步入宫门。门客们自然留在门外。
进入宫门内,春申君才发觉宫门内别有情况,大约有五十名卫士隐藏在宫门内侧,他们各执长戟,神情肃穆,随时准备应对特殊情况。
李园引着春申君绕过正殿,进入一侧偏门。由于没有早朝,正殿并不开放,进出都必须走偏门。但两人一进偏门,廊下突然冲出一群武士。春申君见势不妙,伸手就要从腰间拔剑,口中喝道:“汝等何人,敢私入宫廷!”
由于春申君佩带的是长剑,一时竟没有拔出来,李园突然横抱住春申君,脚下使了个绊,将春申君摔倒在地上。春申君虽然也曾习练过手搏之技,但几十年没有动用过,现在又老了,哪里经得起年轻人这一摔,当即两眼一黑。刚清醒一点,就觉得脖子被人控制,呼吸困难,想喊也喊不出声来。还没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又觉得脖子上一凉,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准备的二十名武士完全没有必要,春申君正好摔倒在刘季的脚前,刘季二话不说,一手勒住春申君的脖子,手中的短剑直接割断了春申君的喉咙,鲜血飞溅而出,将对面武士们喷得全身是血,在身后的刘季反倒没有溅上。他将春申君放下,春申君似乎睁开了眼睛,喉咙间嘶嘶地喘息了几声,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再动了。
李园也有些手软,对身旁的武士道:“斩首!”
看着满地流淌的鲜血,许多武士也有些腿软。还是刘季有勇气,倒拖着春申君的两脚,将他拖离血泊;左手拎着春申君的头发,让他的头稍稍离开地面,右手闪电般挥出手中的短剑,只一剑就将春申君的人头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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