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役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虽然经历了执政前后表面波澜不惊下的狂风骤雨,秦王并没有忘记赵国给自己带来的屈辱。那是关于长安君的,赵国公开说自己的父亲其实是吕不韦。

秦王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邯郸时的境况:整个秦公子府处境危险,母亲告诫自己危险随时可能降临;她一面让自己不要在外面招灾惹祸,一面叮嘱自己,万一那一天来临,一定不要辱没了秦公子的尊严,要镇定自若、谦卑有礼地接受命运的到来。

自打记事时起,秦王就以秦公子自居,以秦公子自律,以秦公子自傲。虽然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形象,但那个已经执掌了秦国国政秦公子子楚,早已深深刻入秦王的骨髓。父亲在咸阳为国操劳,他在邯郸为国尽忠,父子俩以共同的担当联系在一起,他为父亲骄傲,也为自己在邯郸的身份而骄傲:他是父亲派驻邯郸的质子!

母亲的确与吕不韦过从甚密,据那些秦公子府的随从后来回忆,在吕不韦将子楚秘密送出邯郸城后,他和赵姬母子隐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好几个月,只到风声渐缓才回来。他们母子的住处只有吕不韦知道,他们随从一个也不知情。如果吕不韦出了什么意外,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赵正和赵姬母子了——除非他们娘俩自己回来。

但这段经历秦王自己没有记忆。打自己记事时起,他就住在秦公子府,身边永远都是那十名随从,内宅永远只有那两位仆妇。秦王回国时,那两名仆妇不愿离开家乡,又回到楼家。为了表示对两名仆妇多年辛苦的犒赏,赵姬还允许两名仆妇各推荐一名自己的子弟入秦为郎。

在自己的记忆中,吕不韦一般都是早出晚归,而且一般不在秦公子府留宿。自己在幼年时,几乎天天与母亲同衾而眠。

他在邯郸的那几年,正是邯郸之战严重摧毁了邯郸经济的年代,赵国的经济重建十分困难,连带着秦公子府的薪粮也不能按时供应,而且缺斤少两。秦公子府的一应所出,几乎都是由吕不韦供应。吕不韦每天在那种困难的局面下,绞尽脑汁开展业务,维持秦公子府的生活。他的那一声“仲父”,喊得发自内心。

但是几年前他无意间撞破了吕不韦与赵姬的奸情,却给他的心灵留下创伤。他当时初通人事,对这种事半懂不懂,却又十分敏感,那个中午的温馨场面就这样长久地定格在秦王的记忆中:不是疯狂的爱,只有温暖的关心和温柔的相拥。

当时的秦王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却被剥夺了可以发泄自己情绪的权利,他甚至都不能与身边的任何人议论一下这事,包括他信任的李斯和赵高。他无法预测这两人的心思,更无法预测十年二十年后他们的心思。他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每天听政、学习。他没有将这事当一回事,毕竟,秦王已死,太后与别的男人有情也算不得什么。

但前年长安君的事沉重地打击了秦王。秦王坚信,自己不是吕不韦所生,他是秦王子楚的儿子,是秦王的太子,这是他的骄傲、他的人生支柱、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底色。

他不相信,赵王不知道这些。而赵王有意泄露秦王其实是吕不韦的儿子,当然是为了羞辱他,而且也的确羞辱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秦王听到这一消息时,他的脑海里立刻反映出吕不韦与赵姬在一起的画面。如果他们能够如此相互信任、相互温暖,那他们相交的时间绝不会短,他们相知的程度也绝不会浅,那……

我要杀了这两个***……秦王愤愤地想。“这两个”不是吕不韦和赵姬,而是吕不韦和赵王。赵王放出这么狠毒的谣言固然该死,但吕不韦……

秦王每于夜深人静时就反复地想,该如何对付吕不韦。吕不韦在秦王的脑海里一直是和蔼、慈祥的形象,仿佛有了他,一切问题和困难都不在话下。

但就是这个形象深深地激怒了秦王,他不再需要一个慈父在他的前面为他引路,但有必要真的杀了他?

每当他犹豫的时候,吕不韦与赵姬温柔相拥的场景就会出现,而这个温馨的场面会深深激怒秦王,促使他下决心杀掉吕不韦。但当他下决心杀掉吕不韦时,那个慈祥的吕不韦就会出现,令他不忍下手。

处于纠结之中的秦王第二天还是如常上朝,在议论一件什么事时,秦王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道:“该杀!”

这时,一旁的李斯急忙出列道:“王不擅杀,惟以律杀之!”李斯的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下惊醒了秦王。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纠结于杀不杀吕不韦完全是基于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基于秦律!这一领悟让秦王迅速冷静下来,无论是赵王的羞辱还是吕不韦的亲情似乎都无法动摇秦王的内心。

朝后,秦王与丞相和将军议论国事,将军桓齮道:“冬将至,士卒练,当用于何乡?”

昌平君道:“赵封长安君,纳秦叛,不义。愿伐之。”

秦王道:“韩魏最近,盍先伐之?”

昌平君道:“天子伐不义,不伐无罪之城。韩、魏无罪,是以缓之。且赵数辱王,当伐之!”

秦王道:“太原既失,赵独遗邯郸一隅,当何伐?”

昌平君道:“魏献邺于赵,可伐邺。”

昌文君道:“河内属秦久矣,而无所附。今伐邺,河内可定。”

桓齮道:“河内距秦数千里,虽伐,无以广秦地。愿易之。”

昌平君道:“河内近三川、东郡、上党,邺者,河内之一域也。破邺以定河内,正当其时。”

秦王其实很想重新拾起张禄远交近攻的策略,首先打击韩国,然后进军陈、蔡。但见昌平君一口咬定要先打邺,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长期听政,让秦王养成了让臣子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自己则观察他们策略成败的习惯,他不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丞相。更何况,昌平君和昌文君都是楚人,他们不愿意马上直接与楚国面对面也可以理解。他让桓齮立即拟定一个对赵国邺城的作战方案,让尉缭拟定一个士卒征发和训练的方案。

尉缭经过计算,重新修订了全体国民服兵役的方案:士伍年过二十五岁,要服兵役二年,一年在本郡,一年在边境。在本郡服役时,一般完成治安工作,主要是从事军事训练;到边境服役则主要参与对外作战。

今年是新役法试行的第一年,各郡应征发未参加过作战的适龄士伍到郡里集训。但河内、三川、东郡、上党四郡的士卒则参与对赵国的作战。尉缭和桓齮亲自下到各郡,指导各郡的军事准备。

尉缭的兵役改革拓展了秦国兵源,改变了临时编组军队的弊病,军队能得到更好的训练,而士卒之间也更加熟悉,战术配合更加完善。极大地提升了秦军作战斗力。

攻取邺城的战役是新兵役法下的第一场战役。九月,秋收已毕,各郡将征兵令下发到县、乡、邑、里。当然,各地的刑徒也被全部征发。根据上报的名单,上党、东郡两郡可得卒一万,三川可得卒二万,河内人口较少,只有三千人,秦王令卫君出兵两千助战。

十月新年一过,各郡征发的士卒都向郡治集中,上党集中到长子,东郡集中到濮阳,三川郡集中到荥阳,各自进行为期数月的军训。

秦国大规模的军事集结震惊了诸侯。他们纷纷派出使者出使咸阳,想探听秦军大军集结的目的。秦相也不隐瞒,公开对各使者明言,由于赵国无礼,秦王将伐赵国!

按照以往的惯例,秦国的征伐一般于十月启动;打一个冬天后,参战两国缔结盟约,秦军撤回境内,准备春耕。赵国得知秦国将伐自己,也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准备,邯郸周围的邑民全都被动员起来,据乡邑自卫;各地精锐则集中到邯郸,准备与秦军决战。他们侦察到秦军的这次集结的兵力达五万以上,邯郸周围集结起十万精锐兵力,严阵以待。

以五万对十万,诸侯们都认为赵军占有优势。但由于秦军战斗力强悍,赵军的优势是否足以击退秦军,诸侯们并无把握。各国诸侯都怀着极大的热情,准备观摩秦、赵两国再一次交锋。战场周围的诸侯们也暗中集结力量,准备趁火打劫,欺负一下打了败仗的一方。

但让诸侯们感到意外的是,秦军只集结、训练,并不急于开展作战行动。这下诸侯们含糊了,白白耗费数月粮草,只进行军事训练,这种作战策略闻所未闻。

大家以前也知道秦军训练精良,但那只是在农闲时,以乡邑为单位进行基本队列训练,最多加一点简单的战术训练,如冲锋或爬城。集中万人于郡中进行集中训练,这种做法对后勤的压力极大,一般都很忌讳,更愿意将准备好的粮草投入实质性的作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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