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周王朝居然出现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在虢国的周携王当时被称为西王,在洛邑的周平王当时被称为东王,也就是说,天下有两个天子了!
这个时候,鲁国、申国、缯国、卫国、郑国等诸侯支持的当然是周平王了,貌似势力大了去了,甚至连晋国、秦国等国也是支持周平王的。这样看来,这个东王周平王应该是正主了吧。
反观西王周携王,貌似只有虢国、虞国、莫国等寥寥几个小国在支持,那应该是伪主了吧。那只要东王周平王振臂一呼,大家都去灭了伪主,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但事情真的不是这样可以解决的,因为周携王具备相当的正统性!
周携王姬余臣是周宣王之嫡子,本来大周王朝天子位是属于他的哥哥周幽王的,而且周幽王已经决定立姬伯服为太子的。
但太子姬伯服死了,而且他的死,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周平王姬宜臼!
如果不是姬宜臼心怀不平之心,非要与姬伯服争太子位,从而导致拥护姬宜臼的申国联合缯国勾结犬戎武装进犯,那镐京能破吗?天子周幽王能死吗?太子姬伯服能死吗?
现在倒好,你们为了夺取太子位,居然与戎狄武装勾结,害死了天子和太子,现在倒想当天子了?
虢国不服,虞国和莫国等许多诸侯也不服,大周王朝许多公卿大夫们不服。更主要的是,周王朝京畿内饱受犬戎侵略之苦的周人都不服!
所以说,周携王是有着很广泛的政治基础和群众基础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周平王的振臂一呼,是呼不起什么风浪的。大周王朝的二王并立局面就这样而足足延续了二十多年!
所有不服的诸侯、大夫、百姓都是本着维护朝纲的忠义之心在坚持着的,那为什么有许多诸侯包括秦、晋、鲁、申、郑、许等国都服了呢?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本着为自己谋求利益的私心在行动着的!
前面我们说过,对晋国来说,拥护周平王明显更符合晋国的国家利益,事实也是如此。对那些拥立周平王的所有诸侯来讲,拥护周平王同样是更符合自己的利益的。
周平王呢?周平王当然知道自己的天子之位来得很不光彩,所以他很低调,也很大方。
他将大把的土地和权力分别赏赐给了秦、晋、郑、卫等国,然后给予他们很大的权力,自己则只需要把天子宝座给坐稳就是。
于是,在这段时期,天下诸侯都在蠢蠢欲动。他们趁着天子不想管不便管也不能管之际,不断扩张,大举兼并。
如郑国,一口气吞并了东虢国、郐国、胡国以及另外十来个小国,竟然成为一方大员,成就了春秋小霸!
齐国、鲁国、卫国等也都动了起来,南方的楚国更是不像话,到处征伐。反正一句话,天子低调期,正是大家发财时!
史料记载,也就是周平王自迁都至洛邑始,大周王朝天子对于列国诸侯的管束是无力的,甚至基本是失控的。甚至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列国诸侯也不再按规定去觐见天子了,大家都懒得去觐见。
一方面这个天子来路有些不正。另一方面,路远迢迢,押送着贡品去天子那里当下人,没意思。
这个时期,正是中国历史进入春秋时期。这个春秋,自开启之日起,便是完完全全一副礼崩乐坏的模样。
正因为大家都把自己家的事当成了第一位的,你天子的事是靠后站的。所以,尽管你天子周平王想要发出号令,号召大家都去灭了以虢国为主扶持的周携王,但几乎谁也不想去鸟这事。
周携王则是怀着对申国、缯国以及周平王的仇恨之心,怀着对曾经大周王朝强大的怀念,在虢国励精图治,收纳贤人,名声越来越大,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确实就应该是大周王朝的正主。
这些怀疑当然来自于那些个还讲着礼义的诸侯,但对于晋文侯来讲,他也在思量着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的利益。
现在二王并立,自己的晋国与强大的虢国几乎相邻,尤其是公爵大国虢国与另外一个公爵大国虞国那是巴铁式的盟国,如果要灭了西王姬余臣,势必与强大的虢虞同盟发生战争,这绝对不符合晋国的利益!
反倒是留着这个西王姬余臣,那东王姬宜臼一定会更加倚重自己。对,就这样吧。
于是,周平王在洛邑,周携王在虢国,各诸侯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大家暂时维持着一个表面的平衡。整个春秋江湖一开始便是这样一个混乱场面。
天下有两个共主,约等于天下没有了共主,那大家还不多为自己考虑点实际利益?
既然如此,晋文侯便对周携王表示出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一边公开打着拥护周平王的旗帜,一边却偷偷送礼品给周携王以示好。
急需要得到象晋国这种大国支持的周携王便对晋国慢慢有了好感,一开始的好感,到最后便成了信任。晋文侯便在春秋初期两位天子都对自己信任的前提下,继续谋求着晋国的最大利益。
但慢慢的,他发现情况不对了。西边的秦国奉行着周平王的号令,为夺取被戎狄武装占领的歧丰等地盘,不断向西戎武装发起攻击,也不断取得符合秦国的利益。
南方的楚国则南征北战,大举兼并汉阳小国,不断取得符合楚国的利益。
东方的齐国、鲁国都在着手干掉邻近的世仇之国,不断取得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
关键是中原那个新贵郑国,正是凭着周平王的倚重,不断兼并周边国家,势力越来越大。
反倒是自己的晋国,貌似在护送平王东迁后利益已经最大化了,利益边际效用不断递减!
这样下去,着实对晋国不利。
晋国的扩张,必然要灭了虞国、虢国这样的邻居,但现在有一个天子在虢国,怎么灭?
那便先灭了天子呗,晋文侯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动手干掉周携王了。
此时的周平王,在坐稳江山二十多年后,感觉有能力也有实力去终结二王并立的局面了,所以决定号召诸侯去干掉周携王。
那周携王在干什么呢?周携王并非只知道坐在天子宝座上享受,他很勤勉。当得知周平王有所动作时,他立即命令全面加强防护,同时还亲自去各地巡查防务。
晋文侯冷冷地看着周携王,看着他殚精竭虑为抵抗即将到来的二王之终极一战而四处巡视。他继续派人送礼物给周携王,令周携王感动不已。
周携王的巡视范围很大,很辛苦,也很危险。但他知道有一个地方是绝对不危险的,对,那便是与晋国接壤之地的边境。因为晋国暗搓搓对自己示着好呢。
周携王决定去那里巡视一番,然后有机会的话,最好与晋侯面对面谈一次。如果能将晋国拉到自己这一边,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携王出发了,带着满满的希望出发了。
晋文侯也出发了,带着一个阴谋出发了。他知道周携王要去哪里,而他的部队,便埋伏在那里!
公元前750年的某一天发生的事,对于整个中国历史来讲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于春秋江湖来讲,绝对是一件大事。
就在这一天,晋文侯在通过长期以来博取周携王信任的基础上,猝然向正在巡视防务的周携王发起袭击,一举击杀了周携王!
从此,春秋江湖长达二十余年的二王并立局面被终结了,这个时候,正是周平王挖空心思想要灭了周携王时。
只是,他还未组建起自己联军,甚至连军粮都没有准备,晋国却突然来了个斩首行动,直接将周平王的战略意图给实现了!
每次读这段历史,总是感慨不已,貌似上天总在眷顾着晋文侯:
想当年,他出兵勤王室,与秦、卫、郑、申、缯结盟,赶跑了万恶的犬戎侵略者,捍卫了华夏。
然后,晋文侯作出拥立周平王的决定,出兵保护周平王迁都洛邑,这为晋国谋取了巨大的利益。
再然后,晋文侯在二王并立的情况下,采取静观其变而不冒动的方针,甚至因此而获得了两个天子对他的信任。
现在,晋文侯借着周携王对他的信任,袭杀周携王,正好又是周平王准备起兵与周携王来个终极之战时。
一步又一步,一环扣一环,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每一环都紧密相联,最终都是令晋国获得巨大好处!
这是一位雄才大略的晋国国君,当他袭杀了周携王的消息传到洛邑时,周平王呆了半晌。当他反应过来时,立即宣布重赏晋文侯!
史料记载了周平王此次重赏的细节:
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周平王从龙椅上下来,走到跪拜着的晋文侯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由衷道:
“叔父!予一人的好叔父喂!想当年,英明伟大的文王和武王,他们慎重行德,德辉升天,名声四播,从而上天降福。各公卿大夫能够倾力辅佐,悉心侍奉,谨遵君命,使江山社稷稳固如山。
但是,到了予一人即位时,因为予一人年轻无知,故遭到上天责罚。予一人没有福利德泽施给百姓,外族不断侵犯国家。在予一人的朝堂,如果没有忠诚、干练的大臣侍奉,那予一人便难以履行这天子之职了。
予一人总在呼吁上天和列祖列宗的保佑,总在呼吁上天和列祖列宗为予一人分忧,直到叔父您的出现,使予一人的呼吁得到了应验。
从此,予一人可以安心了。因为王朝有叔父您这样的人辅佐,予一人有您这样的人教诲,予一人无忧矣。
叔父的功绩无可限量!叔父您继承了您的显祖唐叔,努力制御了文武百官,用会合诸侯的方式延续了您的君王,追怀效法了文王和武王之德。
叔父之功莫大焉,尤其是在予一人极其困难的时候予以保卫,予一人是多么感激,叔父之德令天下子民赞美!
遗憾的是,叔父是要回晋国去治理您的臣民,安定您的国家,不能长期陪伴在予一人身边。
既然如此,那予一人就赐叔父您黑黍香酒一卣,红黑弓各一张,红黑箭各一百支,骏马四匹。
请叔父带着予一人的赠赐,回去后安抚远方,亲善近邻,爱护百姓,勤于政事,安定国家,以彰显您的德行。”
予一人,是周天子的自称。关于君主自称,春秋时期当然是有讲究的。
予一人最尊贵,天子专用;接下来是不谷,是天子自贬时会用到。对了,楚国的楚王也自称不谷。
大国诸侯自称寡人,小国诸侯自称孤。大国诸侯如果被其他大国诸侯打败交涉,或者犯了过错面对其他大国诸侯,则降格自称为孤。
所有诸侯在天子面前称臣,所有诸侯国内的臣子在自家诸侯君主面前称臣,在别人家的诸侯国国君面前称外臣,代表本国国君与其他诸侯国外交时,称寡君。
士大夫之间,一般自称名,人称字。那普通老百姓呢?老百姓没有字,那便称小民、贱民等,“我”这个字很少用到。
举个例来说吧,如三国时的诸葛亮孔明先生,诸葛为氏,亮为名,孔明为字。故我们在三国演义这样的快占可以见到,诸葛亮自称亮,司马懿称他孔明。
我们回到晋文侯受封赏的现场,大周王朝朝堂。
晋文侯受天子如此赤裸裸地简直过了誉的褒奖,满朝文武谁不羡慕?
有人要说了,堂堂天子,赏赐个地盘之类的那才够意思,搞一点酒,一点弓箭马匹,那也太小气了吧。
好吧,我们就说说周平王的这些赏赐。
首先,周平王对晋文侯的这些赏赐,是基于晋文侯“定天子”的功绩。
定天子,什么意思?
原来大周王朝有两个天子,搞得天下都乱了套。两个天子又不是同一条心,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哪能有两君?大家到底要听哪一个天子的?
晋文侯直接来一个斩首行动,省得大家纠结:现在,大周王朝就一个天子了,大家也就只能听这个天子了。
这便是史料记载的“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晋文侯居然定了天子,那天子当然得有赏赐了,这也就是史料记载的“故平王锡命焉”。
周平王的赏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君命,即前面讲过的那一段溢美之词,史称《文侯之命》。
从周平王的话里,可以看出周平王对晋文侯充满了感激,充满了赞美,也充满了期望。
另一部分便是赠送实物,而这个实物分两种。
一是酒及酒器,史称“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
秬鬯和圭瓒是两种东西。其中“秬鬯”指以黑黍和郁金酿造的酒﹐一般是用黑黍米加郁金草榨出的汁一起煮,再发酵酿成的酒。
此酒气味芬芳,入口及胃极其舒畅,用于祭祀降神及赏赐有功的诸侯。
这个酒是所有酒类中的珍品,相当于现在的茅台,被视为当时的国酒。
据说,秬鬯的原料、工艺和用途都是很特殊的,甚至后世有人研究认为这个酒叫“中华神酒”。
这个酒主要是用来重大庆典比如祭祀、庆功时才用,而且也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使用,专用于庆典祭祀封赏宴饮等场合。
圭瓒则是一种盛酒的容器,是配套秬鬯而用的。圭瓒以玉制成,形状如勺,也是必须要专用于祭祀时取酒用的。
为什么要赐酒及酒器?
因为任何一个国君,其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是敬奉神灵!
什么都是要排在敬奉神灵以后的,这是当时统治阶级的需要,也是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必然。
敬奉神灵,一是敬天神,二是敬地鬼,三是敬祖先。
敬奉的主要表现形式便是祭祀,祭祀天神称祀,祭祀地鬼称祭,祭祀祖先称享,规矩非常多。
周平王赐晋文侯祭祀用品,就是勉励晋文侯不要忘记了时时敬奉神灵,除了天地以外,还莫忘了祖先。
晋国的祖先在哪里?
在周王室呐。
二是弓箭马匹,即“彤卢弓矢及马匹”。在春秋时期,当然也包括此前,弓矢马匹意味着军品,彤指红色,卢指黑色。
只有天子才可以赏赐给诸侯彤卢弓矢!这个很重要,因为这同样关系着国君的职责。
诸侯国国君的职责除了前面讲过的敬奉神灵外,还有一个当然是治国理政。治国理政就涉及到国内和国外两大块工作,这两大块工作都需要有礼法来规范的,所以说到底,国君如果让臣民严格依礼依法行事,那就能够将国家治理好,这就是维持法度。
敬奉神灵,维持法度,就成了春秋时期诸侯国君的两大主体责任。
其中,在维持法度方面,必须坚持的是要维持大周王朝的法度,这就是需要拱卫周王室,故大国诸侯初封时,会得到“征伐以讨不遵”的权力!
既然要征伐,当然得用兵。而用兵必然要用到军器,弓箭马匹则是代表了军器。
周平王赏赐给晋文侯弓箭马匹,既勉励他不要忘了作为国君的职责,要维持法度,尤其是要尊敬王室这个最重要的法度,更是给予了晋文侯一个“征伐以讨不遵”的权力!
这个是最符合晋国最大利益的!
因为晋国本就是在一个叛乱之国唐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晋国的北境全是戎狄武装,南向是楚国这样的大国,东则是中原,西则是秦国。
晋国想要扩张,他的自留地应是北边的戎狄,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可以慢慢蚕食。秦、楚这样的大国,暂时是动不了的。
最重要的则是东向中原,中原地带往往是已经比较成熟的中原诸侯,晋国必须要有王命才可能讨伐这些诸侯。
现在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只要晋国找到理由,便可以征伐,从而灭了想灭的诸侯,达到扩张晋国地盘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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