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不外乎都是这样。阴森的乌云下，行走在教学楼旁熙熙攘攘的专任教师和同学；横竖着用钢板固定的征兵宣传图，风一来就卷起，风一走就倒下；一张黑白色彩照片的人物头像，挂在墙上一直微笑着。下面用一行隽永的黑字写道“同学们的好书记”，形成一座跃进时期公社化斗争的大字报。
里面自然还少不了嘟起嘴角，满目愁容，快要叹气的小雨。她此时紧张地穿过这些专任教师和同学，走到停车场。叹了一口气，坐上了五菱荣光驾驶室，打火发动起车子，把油门踩到底，飞速地逃离了高校，在学院路上飞驰着。一路上，发动机的声音高歌有力且气势恢宏，但小雨的心情却更糟了些。
她要去的目的地是235号韩国街——人民法院办公室。到达门口，里面工作人员拿着扫描仪扫描着小雨的身体。她找到了一个窗口，里面工作人员的眼神一直盯着电脑，仿佛小雨并不存在。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对方把我借给她的钱还给我。”
“民事诉讼要先去诉讼服务中心，调解也是在那里。”
“我的情况在省教育厅的管辖范围之内吗？”
“教育厅不处理民事纠纷。”对方等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么，就走吧，小雨于是再次发动起嘎吱嘎吱的车子，前往下一地点。结果进去一看，也是如此，空旷的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自顾自地走。每一个窗口都有人。有脸色从容的人，也有脸色苦闷的人，从聚集到分散而来。自己也跟他们如此，渺小到忽略不计。小雨突然不知道前去的目的是什么了。小雨找到了一个窗口，打算问一问。
“嗨！”
对方慢悠悠地把眼神从电脑移到小雨身上。
“你好，你或许——是要诉讼？”对方透过眼镜镜片斜着看人。
“是的。”
“要先写诉讼状，提交给人民法官。”
“那该怎么写？”小雨不免有些为难地。
“参照一下别人写的就行了。”
“那么，该去哪里打印呢？”
“出门右转，在街对面。”
“这里不能打印吗？”
“不能。”
对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只是不停地在键盘上忙着什么。小雨不免有些被忽视的痛感，此时她离开了窗口，望着大厅，发现只有一处印有“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好了，就是这里了。小雨于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把门锁住。对方是一位调解员，看上去是一个比较公正的人，应该能帮助自己解决问题。
“有什么我能受理的事？”对方一见到小雨就进入正题了。
小雨把之前说过的话告诉了对方。
“原来是这样，可以受理。你有没有你同学电话，给我一个，我来联系联系。”
小雨于是照做了，把自己知道的同学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调解员。调解员于是拨打了电话，可是许久过后，只传出来一声对方号码已停机的提示乐。调解员摇了摇头，只见他在操作什么，于是又联系了一次。这一次调解员联系到了同学。
调解员按流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诉求。最终，同学打款了，把本金全部归还给了小雨。小雨就知道，对方之前的推脱都是圈套。
——具体有哪些推脱呢？自然是银行卡冻结、单位拖工资、账户存在赌博风险等常用手段。
可小雨却又发现不对，同学只归还了本金，并未按照之前的约定付给好处费。于是她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调解员。
“你放弃吧！不过如果你依然决定追究，我也可以受理。”
小雨摇了摇头，表示不再追究。
调解员接着就要求同学出示身份信息，可同学却已隐私为由拒绝了调解员的要求并且下线了。
调解员立刻感到尴尬些，却安慰道：“没关系，有电话就行了。你下次别把钱借给征信不合格的人了。拖了两个月时间，也很是麻烦。希望你接下来好好生活下去。”
“感谢你，那么，我走了。”小雨表示完感谢后，就匆匆离去。
对方也挥了挥手，与小雨告别。小雨于是发动了车子，向高校的方向前去。不过离开时有多快，返回时就有多慢悠悠。小雨开车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路上衰败且荒芜。这时，小雨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教师发布的消息。小雨随意地瞥了一眼，却即可震惊起来，她慌忙地踩下刹车踏板，才没有与前车碰撞。小雨吃了一惊，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开进停车场后，才认真阅读起来。
是自己的专任教师发布的公示。《公示》的原话是这样写的——
各位同学，根据以上评选条件，经过评议小组评议，现将上学年获奖学金名单进行公示，如有异议，请于今天下午3点前反馈给我。
国家奖学金一栏上赫然写着那位最不愿意见到的同学。无声的文字，此时却令小雨振聋发聩，让她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渺小，甚至于发现自己才是失败者。
可小雨又心想，向对方学习学习如何呢？小雨试探性地联系了自己的教师，疑问起来。
可是，教师却没有回复，而是用巴西人“任加法”得回答道——“这样，你去找学院学工办，教师是按照学工办规定来的。”
小雨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只好这么做了。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来到经济管理学院，找到了学工办的地方，可还没走进去，就被眼前的人缩了回来。于是小雨经过一副复古的黑白照片，找到了党委书记办公室。
“怎么称呼？”
“小雨。”
对方鄙夷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错，很好的名字。”
“你什么专业的？”
“我？金融服务与管理。”
“几班的？”
“2班。”
“几届的？
“24届。”
“你是21金融服务与管理2班的同学？”
“是的。”
“你们班主任是谁？”
“忘了。”小雨轻飘飘的说。
党委书记立刻用一副嗤笑日本人不懂赤崎勇的语气哼了一声。“理解！毕竟那么多教师，要想记住她们的名字也很难。”
“男的女的总知道？”
“女的。”
“好。”
“你学过刑法的？”
“阿？——刑法！是——是的。”
“哼。既然学过刑法，还偏偏要到这里来。”
党委书记语气严肃起来了，变得神秘与低音。“你知道，诬告陷害罪、诽谤罪的法定刑是什么？——”
对方进行展开了，从这两种罪行的司法实践，再到民法范畴的侵犯他人名誉权，让小雨都有些站累了。可无论小雨怎么聆听，都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同学有错误很正常。高校应当允许同学犯错。教师的意义就在于此。好了你走吧。”
可小雨依旧坚持了下去。
“好吧！假设你是对的，对方同学才是诽谤——”党委书记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你学刑法的时候，有没有一起学过追溯时效？”
小雨这次却有一点不太了解了，她知道书记平时不愿多说话，但是刚才却多说了。小雨于是再次仔细观察着教师发布的公示。横看竖看终于看出奥秘。原来从教师的两个小时前的公示到下午三点，再到现在，已经刚刚过去两个小时了！
小雨突然理解了书记刚才长篇大论的目的，因此对方现在不说话了，要让小雨自己说。
“党委书记，两个小时，这是合法的吗...”
“是的，规定就是这样。好了，你走吧，我很抱歉。我的学生对现状不满，是我工作上的过失...”党委书记如是说。
小雨的内心已经有答案了，她也不想在听对方了，那么就走吧。
实际上，他们完全用不着公示，私下里给名单上的同学颁奖即可了。这样自己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就过去了。却要公示，党委书记自称合法合规。为征信不合格的同学颁奖，已让小雨目不忍视了，现在却还要问自己有没有学过刑法！
什么国务院《关于做好普通高校本专科生国家奖学金评审工作的通知》等文件；什么中国共产党某某高校纪律检查委员会。此刻已经完全成为了摆设。
小雨只觉得自己所在的并非人间；小雨还觉得，自己的教师简直就是禽兽，党委书记就更加不是个人。小雨痛定思痛下，离开了这里。
一个月以后，小雨找到了工作，她在一处外卖站点担任配送员，承接配送任务，但实际上的她很是厌倦。当然在干配送员之前，也已经做过许多其他工作了，并且还连续干了三个月。服务员，在餐厅里给女人们端茶倒水，依据她们的指令，上菜、洗碗。工资15元一小时，全程在老板的监督下，活当然劳累多了；交通管理员，在太阳底下没有任何执法权得指挥交通，街头上的人于是漫无目的地乱窜，因为这份工作只有劝导权，人们不听自己劝导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每当持着手枪，携带恐怖辣椒水且武装到牙齿的交通警察一来，街道上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地如同旺柴，交替通行。这令小雨羡慕不已，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想国家公务员一样，参与国家治理；话务员，在不起眼的小公司里打骚扰电话，通知电话里的人参加展会和展览。一天要打上三百多个，期间不妨有从电话另一端传出几句谩骂侮辱且扎心的中国文字，令人不能不承认汉字的发达来源于日本而非中国。
可配送员又能好到哪去呢？同样也是艰苦之至。从一个个商家店铺取件后，再去配送到客户的位置。风雨无阻，没有停歇。可在面对客户后，小雨就常常收到汉字在日本发达的推敲。
“你把我的外卖送到哪里去了？！”对方呵斥着，把对社会的不公和生活的不顺甩给四处，同时还能听见对方为辱骂而换气时吐痰的声音。以及无时不刻咆哮在对面“我要投诉，我要投诉，我要投诉”的嚷嚷。
但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配送公司的执行董事。董事要求小雨别放弃希望，别放弃自己，快乐的日子会到来的。
可小雨之所以选择配送员，除了可以取得金钱养活自己外，还有一个不得不选择的缘由。这里能够证明存在劳动关系，并且执行董事承诺可以盖章。
——是指导教师要求的，在毕业前须工作，并且需要单位印章。但不幸的是，小雨的指导教师就是班主任；而且更不幸的是，要到盖章的时刻，之前这里承诺可以盖章的董事调走了，换了一个看上去不太容易沟通的董事，令人联想起独裁者和资本家。
于是小雨把自己的难处告诉教师，可对方丝毫不理会这些问题，而是在最后一天提醒她，如果不能印章，只能给失格并且重修。
可是自己的教师在指挥，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为了盖章这样的指标，自己成为浮夸的上帝，学着虚报的要领，跃进小店里买水。
具体怎么个浮夸法呢？
——当然是赶在失格之前，跟一家家从不认识的店主扯皮。我是贵单位吃苦的员工，你是我最挚爱的雇主呵！
可小雨心想，浮夸是不必要的，与其曲折，倒不如直接说吧。
“你好老板娘，我这里有个印章需要盖。”
小雨说着，就递给了协议。
对方首先是怀疑，要先看看盖什么，再决定是否给予帮助。
“教师只需要印章，但并不关心其来源以及——怎么盖的。”
小雨只好按照实话说了。
对方透过黑暗的眼镜镜片看了一眼。“好吧，你等一下。”
对方拿出几个盖章，接连盖在工作单位上面。
“恭喜你，你现在入职了。”
对方说了一个玩笑以示帮助。而小雨也觉得此时深有开玩笑的必要，那么对于对方的这句话，该怎么接呢？
“悉听尊便，誓死效忠小卖部——”
期间小雨还说了几句赞美的话，形成一首赞美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小雨心想，还是买几瓶水吧。于是她花了四十块钱，买了十瓶水。接着就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小雨心想，这老板娘还是挺好的。就那么爽快的答应自己的要求了，毕竟人间还是有这样的人。小雨提着沉甸甸的水，把这十瓶水搬到五菱荣光车厢上以后，于是联系了自己的指导教师，也就是自己的班主任。
“都盖好了。”
“那么快？”
“是的。”
“快递寄过来。”教师指挥道。
“好的。”
于是小雨立即开上五菱荣光，前往快递公司，高价要求其加急。快递公司加急揽收后，全速跃进，并且给了小雨一个快递单号。小雨于是把单号跃进教师，一切工作就已经完成了。
可是期间小雨还是有许多不太清楚的地方，她觉得诡异，却又不知道如何询问，要不还是问问吧。她在把单号交给教师后，疑问道：“以印章为目的的协议，最终是要交给谁呀？”
“党委。”
“具体到哪一个人，书记、委员还是？”
“有很多人——”教师含糊地回答道。
小雨于是终止了疑问。虽然她很想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人间那么多人，想找到是谁当然困难多了。巴西人常常自豪于埃德松·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中国没有这样的人，因此中国比不上巴西。但倒也未必。
小雨在解决完这件事以后，心情豁然了一会儿，今后，高校暂时不会再有手续了，她开着车开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用车衣把车子完全盖住，静静地躺在五菱荣光的车厢上。她当然没有忘记双保险，用隔板隔离住前排座位之后，再用窗帘把四周的玻璃全部遮住，这样外面路过的人就绝对不知道里面睡了个人。小雨看了看四周，发现已经是一片凌乱，水杯、零食、防狼短裤、袜子随意地丢在车厢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无论如何，她都要辞职了。在消息里通知了一声辞职后，她难过地闭上眼睛，昏昏睡去了。
小雨第二天很早就醒来了，由于昨日睡得很早，因此精力饱满，却依然还是无趣与失败。她在车厢里穿好衣服，悄悄地推开车门，只留下一个可以望向车外的缝隙。在确认外面没人后，她悄咪咪地下车了，生怕有人知道自己睡在车里而故意刁难。
小雨随意地在街道上行走，一边走，一边痛苦地摇摇头。她觉得自己不但一事无成，而且青春也已经浪费了一大半，不进则退了。她翻过一处火车和街道隔离的地方，坐在火车轨道的旁边看风景。只见风景静悄悄的，不发出丝毫声音，而一到火车驰来，巨大的噪音就震撼整个地面。
小雨在某一时刻没有任何征兆流下眼泪，她望着不远处，不肯接受自己平凡。人间是一个充满痛苦的地方，她想逃出去，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躺在轨道上的冲动。
一天了，小雨最终回到了车厢上，百无聊赖起来，她闭上眼睛，却并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地在车厢里来回滚动，只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她透过盖在车外面的车衣，望了望外面。
有人在加班加点，有人在大学校用功，有人在作为社会底层送快递，有人在行色匆匆地对着电话另一端商量什么。还有一伙人在黑暗中抢劫、卖淫、吸毒，整个世界都在不被任何生命影响下进行着，如同自己并不存在。她翻了一个身，睡去了。
又一日又是如此，她安静地在铁轨发呆，且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已经空空如也。小雨认真考虑着今后要做的事，在这么闲下去，自己会饿死的。
第三日，小雨依旧还是无趣，她一方面感觉无趣至焦躁，一方面又害怕在工作的时候遇见寻衅的人处处针对。
她擦了擦自己的汗水，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叹了一口气，要是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就好了。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不过想一想倒也无妨。
所有的房子全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奶酪和雪糕取之不尽，汽车也用之不竭，再也不用睡在车厢里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寻衅的顾客和滋事的客人不会再来打搅她，而且也不会听到他们口中优美的中国文字。
想到这里，小雨的嘴角立刻疯狂上扬起来，心里还立刻感受到世界的温暖。
可这样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小雨又产生了一些现在要面对的更加实际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自己饿死在人群中怎么办。
例如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对卖面包的老板娘诉说自己的不幸。可乐观的是，老板娘觉得自己可怜，施舍了自己一块面包。并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公务员也来了，他们和警察一起，为自己找到了好工作，好去处。又例如自己以后会被债主追着打，她们用优美的中国话说道“利息——利息——利息”。以至于自己会变得跟花姑娘一样，在娱乐城里跳脱衣舞，赚狼钱，得过且过。
她摇了摇头，这些人是不会消失的，她还要继续作为社会底层得挣扎下去，如若挣扎不下去，后果就是轨道躺。
夜深了，小雨再次悄悄回到了停车场，她今天逛游了一圈，总结的经验是，街上的财富是许多的。有汽车、奶酪、碧根果，但是都与自己无缘。在回到五菱荣光车厢后，她满目愁容地翻了翻身，接着就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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