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自责而耽误时间,倒不如花在找乐子身上,否则就永远不去耽误时间了。丢失的尚且过去,以后的生活就去珍惜。小雨于是强迫着自己快乐起来。她开始在脑海中整理,过去的让她快乐的事。
可小雨在车厢里苦思冥想一会儿,一时竟想象不到,直到绞尽脑汁才终于想起来,在若干年以前,有一个男孩子,经常陪着自己一起玩。大概是去湖边钓鱼,钓到鱼以后再去吸引鼠,有鼠以后再去吸引猫,往复循环;去荒岛探险,采椰子,采雏菊,偷看和公鸡发情后的母鸡生蛋。当时小雨觉得,自己以后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有一天,他却杳无音讯的消失了,不留下任何信息。自己想再次找到他,去他经常去的地方,去他失踪的地方,去广场,去荒岛,却屡次失败。最终放弃了寻找,默默地接受他残忍地离开。但即使如此,遇见时候的他已经给了自己可贵的快乐了。而唯一保存的是他写给自己的悄悄话,堆起来足足有两厘米厚,此刻还放在五菱荣光驾驶室的盒子里,应该是喜欢自己的话。小雨回忆到这里,突然如梦初醒起来,没想到自己常常自嘲与五菱荣光共患难,坠入这般地步,竟然曾经还有男孩子关怀爱护过自己。而更具体的细节是,对方曾经学着猫的步伐,把自己扑倒在床上,用爪子来回抚摸自己的头发;又或许是在空荡荡的房间,对方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拥抱起自己,于是对方身体滚烫的温度传导到自己身上...
小雨心想,这简直无法可想了。她在车厢向驾驶室里爬去,终于翻到了副驾驶箱子里装的写给自己的东西。小雨随意看了几眼后,立刻灿烂起来,偷偷地爬出车去,回到大街上,自顾自地向前走。她找到一个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皮和身板,紧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过去已是过去,自己已经不再像原先的自己了,并且这样的男孩子今后也不会再来,只是这样的一个念想,她继续孤独地继续走在街上,回到之前几天的状态。
突然,小雨被一声人群喧闹和夹杂着刹车盘摩擦的声音吓到了,小雨转身一看,才发现在车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一个人倒在一辆面包车的车轮下,随着黑色的车辙推行数米远,已经动弹不得。
路人立刻愤慨起来,打开车门,把司机狠狠拽下来;又有人打开后尾箱,才发现这辆六轮的江铃福顺车厢里堆满了重重的钢筋和铁块。医护人员来了,宣布车轮下的人当场死亡,之后抬起尸体而走。路人在一句“谁被轧谁倒霉”的愤慨后,也继续和往常一样各顾各而走,当作这一事件没有发生过。
小雨好奇起来,司机难道感受不到车辙?
当然这是交通管理局的调查职责,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为什么面包车的前右轮在碾到人的时候没有直接轧过去,而是立刻停止了旋转,卡着车轮下的人推行,血迹一路延伸。要是直接轧过去,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小雨心情灿烂了一些,她这时才发现,或许自己的情况并没有那么遭,世界上绝望的人大有人在,并且——自己也要快走了。
小雨经过这几天的思想斗争,依然再次回到了铁轨旁边,她望着轨道上的火车,考虑着具体方案。第一种,等火车快要来临的时候,立刻跑去;第二种,先跑去躺在轨道上,再等待火车的来临。小雨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可这依然还是有大风险,例如人间那么多人,卧轨时被人发现而被拽起;火车驰来时像江铃福顺一样,将自己推行而不是轧过去,以至于自己的血液洒满整条路线。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用绳子把自己捆在轨道上,最好是使用具有高张力的尼龙绳,牢牢锁住自己,确保万无一失才可以。
她跑到一家五金店,在卖尼龙绳的货架上精挑细选起来,最后看上了一件在外包装上写着“强力绳子”的商品,上面还有一些可以承受的扭矩、挤压力和拉力的参数,看上去正规极了。小雨惊慌地拿着这根绳子,呼吸急促地跑到收银台去付款。付款时来不及多想,这是她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价值三百元。
她再次回到铁轨去,才敢把死亡包装拆开,里面的绳子却让她大跌眼镜。这个绳子看上去平平无奇,薄如蝉翼,和一般的绳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她感觉好像买到假货了,但是试验一下如何呢?小雨把尼龙绳捆在轨道上,静静观察起来。
不一会儿,火车就忽驰而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一过,小雨充满期待地跑过去,望了一眼尼龙绳,惊奇地发现,薄绳子没有因此断裂,而是依旧牢牢地捆在轨道上。
看来这根绳子不是假货——小雨心想——只花了三百元就能买到质量上乘的绳子,实在物有所值。小雨于是收拾了这一死亡螺旋,用手紧紧拿着,远离了轨道,找到一处街道上的长椅并坐下。因为她知道,一会儿铁路施工队要来了,自己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可在等待的时间里,小雨昏昏欲睡,等到她醒来时,她望了一眼铁轨,身穿黄色马甲的铁路施工队已经全部离去。小雨悲观地想,无论如何,自己就要离开人间了,但愿自己的痛苦不能传染给他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心脏还在持续且有力得跳动着。在长椅上的小雨开始哭泣,她低下头,与人间做告别。
突然,一声汽车撞击的爆发声吸引了小雨的注意。
小雨擦了擦遮挡住视线的眼泪,才发现一辆轻型厢式货车径直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货车撞断了树,树枝倒下来砸在地面上,小雨来不及躲闪,只好任由宰割。等货车停下了时,小雨踮起脚尖,爬上货车驾驶室,才发现货车里并没有司机。
这时她又听见天空中传来的一声声轰隆隆的声音,小雨抬起头,才发现一架飞机在天空中左右摇晃,发动机的声音明显跟平时不太一样,仿佛是滑行,并且离地面的尺寸越来越大。而且仿佛还不止一架。
可小雨的心思又立刻回到街道上,只是一瞬间,内燃机熄火的轰鸣声,电机的嗡嗡声,底盘电池自燃时产生的滋滋声,深深地刺激着小雨的耳膜,使得小雨耳不忍闻。空中也开始弥漫起白烟的糊味。
街上的汽车横七竖八地堆砌在一起,如同报废厂,一辆五菱宏光的引擎盖全部掀翻,水箱和水管止不住的漏水,风扇已经破碎。五菱星辰变速箱上的钢带已被撞断,掉在地上,连接发动机的驱动轮还在旋转,却逐渐冒烟;五菱之光底盘全碎,轮胎掰向了一个方向。当然最显眼的,是一个九米六长的重型牵引挂车,箱货全部侧翻,压扁了三辆奇瑞小轿车。洒水车的水不停地冲击着,还放着洒水的儿歌。小雨跑向驾驶室,关闭了音乐开关,一瞬间,唯一的音源也已被切断,整个街道终于空荡到只剩小雨一人,不再混有任何杂音。
小雨惊讶地望着这些车,立刻跑向平日里人群最密集的广场,这里同样人影消失的空空荡荡。小雨又迫切翻过围栏,再次跑到火车轨道上,这里的情况也是如此。
火车脱轨了,正掀翻倾倒在地上;还有两个火车迎面相撞,恐怖的冲击力直接撞凹了两个火车的车头。小雨立刻万事大吉地躺在铁轨上一动不动,期待火车的驰来,卧轨躺了一会儿,都没见火车的身影,却在轨道上看见着烟的天空。
比起地面上的汽车和火车,天空中的飞机却没有那么快的响应。飞机依然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滑行了两三分钟,之后来回翻滚,最后才径直地坠向地面,结束了一生飞行的任务。并且小雨依稀还能看见,天空中的两架飞机也发生了没有任何躲避地径直碰撞,将天空烧成灰。
小雨从轨道上坐起来,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情况,不但不觉得多么危险,而是喜出望外。她立刻跑到一辆没有怎么撞扁的五菱宏光上,安全带也不系地就匆匆忙忙地踩着离合,挂上空挡,拧开钥匙,开着这辆车出去兜风。
一路上,和刚才看到的情况一模一样。所有的汽车都停在车道上,一动不动。小雨只好开着车蛇型走位,穿过一辆一辆停在车道的车。她的车速开得太快,以至于在急转的时候内侧的轮已经与地面悬空,却丝毫不在意。满大街全部都是侧翻的车——除了十字路口的车,它们原先就是静止得停在那里,还在规规矩矩地等候绿灯的放行。小雨只能把汽车开向狭窄的非机动车道,才勉勉强强地挺了过去。
终于,她开车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广场。这里是小雨一直想去的地方,这里的东西平时卖的都特别贵,把非洲人和自己感动坏了,但是现在自己想看看这里。
一家平凡不过的罗森,小雨蹑手蹑脚地推开玻璃门,做贼心虚地打量着里面的情况。只见琳琅满目的零食就堆在货架上,上面有咬起来嘎嘣脆的薯片,甜甜的喜之郎牌果冻,洒满芝麻的酒心巧克力,碧根果,小雨坐在货架的旁边,随意地从货架上撕开了薯片包装,接着就嘎嘣嘎嘣地品尝起来。小雨满足地点点头,是黄瓜味的。可是却不过瘾,于是又撕开了酒心巧克力。滑滑溜溜的红酒,加之来自赤道区域的热烈的可可果,让小雨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小雨接着又跑进肯德基,里面的汉堡和薯条正堆在货架上,也把小雨馋坏了。
小雨接着又来到广场里的女人街,立刻被街上服装店里干净的女装所吸引。她又望了望身上穿的衣服,平日毫不在意,此时却寒酸多了。她挑选了一件自己喜欢的日本和服式礼服,在镜子前欣赏起自己来;又试穿了一款韩版文艺范连衣裙。——虽然都别致无限,可是放在一起竟审美疲劳起来,所有衣服都显得平淡,可是这依然阻挡不住小雨的热情。在满足了探索的情况下,最终选择了一件法式洛丽塔和学院风公主裙子。她咿咿呀呀地在镜子前模仿着鸭子转圈圈,只是为了好玩。她容光焕发起来,样子好极了,不亚于那些令男孩子认为的很可爱的女孩子。唯一不足的是,礼服需要男孩子们鉴赏,现在已是荒芜,只好给自己看,但是这也比之前好多了。
广场里的蹦蹦床此刻也成为温馨的家。蹦蹦床其实是真空做的气垫床,踩上去会有棉花的感觉,一弹一弹,解放脚感。旁边还放着一个电控打气筒,向里面充气。于是小雨模仿着毛毛虫的样子,靠着腹部和腰的力量,匍匐前进,在一处角落躲了起来。可小雨还没有太过瘾,她还想试试自由跳水的感觉。于是她的目光坐落在一处台阶上,足足有3层楼那么高,小雨紧张不安地登上13米的台阶,就从三楼的高空突然一跃,只经过几秒的时间,就狠狠地摔向下面的垫子,让软垫子和上面的气球都凹陷了下去。但是由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小雨接着又被弹了上去,最终失重摔在垫子上。她从垫子上坐了起来,却又一个不小心,再次衰落在垫子上,产生波纹。小雨喜欢这样失重的快感,她可爱地用拳头锤了锤垫子,好好教训教训了里面的弹性纤维。
于是小雨继续走,接着就来到了广场里的奇瑞4S店,里面停着许多琳琅满目的中国汽车,可惜价格却不是那么友好,甚至比日本车还要贵了些。可小雨顿时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她早就想换辆中国车了,于是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爬进随意停着的汽车里,关上车门,参观着车里的驾驶室、天窗、全景。但是中国车一定要在街道上开才能显示其价值。小雨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大街。她还想去街道上转转,于是她离开了广场,返回了大街上。
大街上不外乎都是服装店、汽修店,可小雨还想去一些平日没有去过的地方,她于是又走进一幢高耸的写字楼,里面的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得干净且整齐,令人发指。
她接着又走进人民政府,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里,她好好体验了一番当大脚色的感觉,随意地翻看着书架上的书,装作很有学问的公务员;打上领带并且鞠躬,在摄像头面前表现出为人民服务的样子。一会儿又透过窗户,俯瞰楼下的这片城市,下面的街道还是那样,没有任何人影。
一家招牌上写着“男性勿进”的建筑,其实就是妇女联合会。她平日从不承认自己是农村妇女,因此每次经过妇联使得自己尴尬,可现在就成为最好玩的地方了。里面贴着字报和宣传语。“第一次女权运动”“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等等。小雨走马观花地逛游了一圈,就离开了大门。
正出去时,才看到旁边的自助机有一架可以自助拍照的傻瓜摄像机。小雨选择了延时功能后,就站在背景板面前。经过连续咔嚓的快门声,几张连续图片就拍好了——不错,还是那么的令人可爱。
接下来,小雨踩着一个配有无刷电机驱动装置的滑板车,从滑板专卖店出来,穿梭在街道上。路上一尘不染的街道,此刻充斥着电机的旋转和轮子摩擦的欢乐声音。
可是,小雨的探索还没有结束,无奈天就已经黑压压一片,星星布满天,月光代替了太阳发出阴柔的光。小雨也感到有些累了,她决定不再睡五菱荣光里,于是她孤身一人地前往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厅里深棕色的地板和墙壁,走在这上面,自己的脚步声分外明显,在乘电梯到八楼以后,她随意地挑选了一个房间,就形如自由跳水的样子扑向柔软的床,却发现自己的身上粘糊糊的。
浴室里,小雨启封了一款女人香牌洗发水,加在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上,温水一过,简直舒服极了。洗澡澡后,小雨穿上了睡衣,再次扑到了床上熄灯,准备睡去。可是在夜里,小雨不住地来回翻滚,愣是睡不着,单是整个城市,整个世界冷冰冰的安静就令她毛骨悚然。
——但是当然不是安静的,世界用毫不妥协的第三人称,对于脱离了人管束的地方表达着强烈的报复。例如在相距小雨十三万公里的南美洲智利国过境内的炎炎烈日小县城里,那里此时还是白天,一家卖羊肉的店铺由于火线老化发生了火花,最终燃起大火,将这家羊肉铺吞没。同时,在太平洋西岸的梅普尔顿,一个在太平洋酝酿许久的台风,把梅普尔顿所有的树木连根拔起,房屋的砖块脱离了房屋,被卷入了龙卷风中。不仅如此,在世界的另一处角落,非洲好望角附近发生了7.3级地震,把整个城市撞了满怀。在过去的一天时间里,全球共有218处不同地点发生了汽车自燃。不过,无论这些不速之客多么轰轰烈烈,现在却是昙花一现,就那么消灭在大自然里。
小雨在睡不着后,就起身离开了酒店,再次回到空荡荡的街头,发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面包车——江铃福顺。小雨立刻欣赏起来,决定了所住的。于是小雨接着又跑到家具店去,不辞辛苦地把被子、褥子、枕头、长条趴猫抱枕、狗熊抱枕扔在车厢里,就卧倒在了车厢上。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自己了。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得意地关上了江铃福顺的车门,打量着江铃福顺里面的构造。大面包子,不错的,宽敞的车厢,无论怎么看都有家的感觉。她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月光。却又担心起来,今天的自己可花了不少钱哟,但至少她树立起了好好活下去的决心。
是啊,既然还在世上就好好活着,自己受苦了那么多年,大多是因为周围的人。没有那样一群人,反而生活简单多了。
这一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自己在一个人间的地方,终于有一天得到了主宰所有人的神力,所有人不再对自己冷漠、仇恨、挖苦,却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她。一个人因为给过自己差评而摇尾乞怜;一个人因为在电话里辱骂过自己而跪在地上抹眼泪;此外还有更多人,都在等待着她。但是,小雨翻了个身,就忘记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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