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岁以前

青乡一共有十个村庄,金福村是其中之一,俗称四大队,一九九六年,我在这里出生。

六岁以前,我都在四大队生活,可惜年纪太小,那几年没留下多少记忆。除了几件印象极其深刻的事,我所知道的,关于我六岁以前的事,大部分是爸妈在我长大之后告诉我的。

我的祖辈里,只有奶奶健在。爷爷、外公、外婆很早就过世了,我完全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有的走在我出生之前,有的走在我一岁、两岁时,有的喝酒喝死,有的生病病死,还有的爬树砍柴被马蜂蛰摔死,只能说他们仨命都不好,这辈子光受苦了。我奶奶对我很好,她一个人给足了四个祖辈的疼爱,我一点都不羡慕别人家祖辈俱在的孩子。

两千年以前,我们家还住在一座被村里人叫作六亩梁子的山上。四间土房子,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我奶奶、幺爸两个人住,一间我、我爸妈三个人住。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竟然挤下了我们仨,现在想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在那个年代,大西南的农村家庭基本都是这种状态,并不奇怪。

农闲时,爸妈会用背篓背上我去乡里赶集,我们这边叫赶场。场子逢带三、六、九的日子开,从我家过去,得先走四十分钟的山路下山,然后走半小时平路,返回时因为上山,时间花得更多,一去一回,少不了三个小时。而且山路对我来说异常凶险,上山下山时,我很容易就会从背篓里翻出去,最危险的一次,我掉进了荆棘丛里,满脸都是血痕,把爸妈担心惨了,万幸的是,我只受了小伤,没有伤到眼睛。尽管路途凶险,但我和爸妈依然对赶场充满了热情,因为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

农忙时,爸妈会带着我去土地上,他们干活,我就在一旁自己玩。一开始他们不带我去,觉得我太小,细皮嫩肉的,顶不住农忙时节的大太阳。可我一个人在家,我又很不安分,有一次我爬上了磨盘,从磨盘上摔了下来,给额头摔了一个小坑,从那以后,他们就不敢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了。然而,家里不出事,外头又要出事,有一年收玉米,我玩得很高兴,看似无事发生,结果等玉米收完,爸妈过来看我,才发现我浑身都是疙瘩,他们赶紧把我带回家,给我擦酒。可家里穷,酒不是白捡的,他们就只给我身上疙瘩严重的地方擦,轻微的地方让我自己涂口水。

在山上生活那几年,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是爸爸去打短工,帮人收谷子,回来的那天给我买了四个青苹果、一板AD钙奶、一大包维维豆奶。我坐在床上,满心欢喜地解开了装苹果的袋子,把四个苹果一个一个地摆了出来,然后我撕开AD钙奶的包装,又把四瓶AD钙奶一瓶一瓶地摆到每个苹果的下方。那一天是我幼年时期最幸福的日子,对于还住在山上土房子的我来说,那些是我能想到的世上最好的东西。

两千年的春天,我们家在山下盖起了新房。为了省钱,爸妈只请了几个工人,早上八点开工,下午六点收工,我总感觉房子建得很慢,或许是因为我太想住新房子了吧。离新房不远处有一座小山,爸妈依着小山外的一块巨石搭了帐篷,起了土灶,铺了门板床,我和妈妈每天就住在帐篷里,守着修房子的工具和材料;爸爸每天吃过晚饭就要上山,第二天一早再下来。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新房子终于建好了,我和爸妈住了进去。那是一座三层的楼房,是我们村第一座楼房。

就在修新房的这一年,爸妈把我送进了大队上的幼儿园。他们早就想送我去幼儿园了,只是之前住在山上,路途遥远,就没让我去,直到住进了山下的帐篷,离大队上的幼儿园只有一公里了,才让我去。妈妈接送了我半个月,后来我看同学们都没有让家人接送,我自尊心犯了,就不许妈妈再送我了。周一到周五,我吃过早饭,便沿着公路去幼儿园,下午又沿着公路回来,当年村里只有自行车,也没几家养狗,路上还算安全。我心想着,爸妈不用接送我,正好可以专心修房子。

幼儿园我念了一年半,三个学期,之后爸妈就想让我上小学,他们觉得幼儿园上一年半足够了,再上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反而浪费时间,浪费学费,不如早点去上一年级。可是,当时学校有硬性规定,孩子必须满七岁才能上一年级,我刚满六岁,小学校长说什么都不收我,还让我再去上一年幼儿园。爸妈不干,他们下定了决心要让我上小学,金福村上不了,就去别的村上。

就这样,我将要离开金福村,开启人生的第二个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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