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有云:
刀剑交挥觥筹间,
萧木肃杀恩义仇。
绍酒几杯望三更,
江湖不尽路天涯。
“哦豁山寨”[前为九行山寨,自我任命,更名“哦豁”]寨规第一条——凡本寨的人都要记录寨史,小到哪个蚁窝被某某小孩捅了,大到寨主离家出走了等等。
我的父亲是本寨的第一任寨主,顾氏,名祁。
熟识他的人多称阿涟。
十岁之前娘亲总是唤他——阿涟,涟漪的涟。
十岁之后我才确认他叫顾祁,我娘死之前告诉我的,死之前我问了她,纵我之前也问过,她总是笑嘻嘻的同我说一些新奇事。
就在我问她为何叫爹爹阿涟时,她手一松,断了气,我知道她是不能回答了。
爹手一撒眉头一皱,一脸漠然,说“就葬在后山吧”,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冰冷,以至于我怀疑那个山寨的传说——我娘不是他妻子。
不过,我没有哭,娘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最亲的人,直到我们找到她。
是人都会死。
不死的人都是鬼。
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所以我一定会见到她。
十岁,我娘死了,死在这山寨,我爹说是病死,可我不信。并不见娘吃过什么药。
张叔说,我爹以前是个官,比大官还威风。
我问他是哪里的官,他说炼谷堰都。
我又问他,为何我爹变成了山贼。
张叔说,因为有人要杀他。
我又问,那我娘怎么死的。
张叔说,病死。
我问,何病!
张叔说,不知。
张叔是山寨的管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二把手,先前是三把手,那个时候我娘还在,我爹还没离家出走,现在我是一,把手!
我姓顾名小一,他们都叫我阿小。
但我却在几个老资格的口里听说过一回事,那是我刚出生的时候,浪山上住着一群亡命之徒,而后我父亲从冥城带出来什么东西,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顺势就逃到这浪山独占了霸主的位置,那魅宫的少君却是几番想来平定,可惜无奈退败。
却给我娘下了一味药,也是这一味药,让我爹离的我娘越发的远,自是没给我生下个什么弟弟妹妹,如今是越发的孤家寡人。
我今年十七岁,我爹离家出走五年有余,原因为了几只花色罕见的兔子——离家出走。
我担任寨主时只有十二岁。
我爹走的时候是个春天,满山都开满了桃花。
我本以为他会为这分桃色心动,我曾见过那桃树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景象,也听过那花瓣肆意飞舞时琴笛合鸣之声,可惜,他并不喜欢,也就毅然而然的决绝。
山寨是建在山腰,山寨之后便是一片竹林,那是我娘带我从湾城移植过来,魅宫本是柳树之国,显少有竹子的,湾城那家铺子更是独一无二,那卖竹掌柜的行头却也不像卖竹之人,大概富贵人家都是如此,使得我印象深刻的是那老板家的小少爷,气质不能与人相比,便是神仙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我娘却是极为喜欢这些竹子,曾多次光顾,所以我将娘葬在竹林,望她死后也能快乐些。
令我稀奇的是,我爹消失的地方也是这里。
还有他的纸条“勿寻。”
我本以为他同她的情分早就断了,又或许这是他对她最后一次告别。
我没寻过他,十二岁的我能干什么?除了杀人,什么都干过。
有别人敢的,也有别人不敢的。
但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一件——读书。
所以我没有去寻他,找到了怎么样?没找到又怎么样?我的兴趣不是他。
十二岁的我接管了山寨,可是我手下的人却一个一个的跑了。
他们怎么能接受一个小毛孩当他们的老大?
若我是他们,我也不愿。
当是风水轮流转,世道如此。
只有一个人,我唤他张叔,我信他。
我把山寨最后的银票都给了他,叫他下山去魅谷找些无路可去的人来。
我知道魅谷这种人多的是,毕竟魅宫的宫主可是个女人,最毒妇人心是这样说的。
我倒是不太赞同这句话,只能说女人看重的与世人看重的不是一样的东西,这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强者,妄想改变世间的人总是显得腥风血雨。
加之魅宫与练谷接壤,练谷的人多生活在草原与沙漠之上,长于迁徙,不少练谷人在长大后便去了魅宫,十几年前魅宫与练谷才息战,魅宫虽接纳这些外来人,却不免被鱼龙混杂,所以在我们这片地边上,不缺这种人,我很相信,正如史上写明的道理——“练谷”从不是什么安分的地方。
而他们这种无路可去的人,肯定不缺银两,他们缺的是安身立命。
而我,恰好有这么一个地方。
张叔找了很多这样的人,有真心求去处的,也有想杀我的,独占山头的人,可在他出手之前,就先死在张叔手里。
我何必出手杀人?
何况,我不会杀人。
山寨来了很多人,老人,男人,女人,小孩……我早就忘了有多少,可是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是金盆洗手的杀手,有些是武功高强的隐士,也有被冤枉的好人……还有被通缉的坏人。
于我而言,好人是什么,坏人是什么,只不过是庸恼之人自以为然的评论而已。所以我并不在乎和谁做朋友。
和我玩的好的有三人。
说书先生家的陈仪是一个。
说书先生先前不是说书先生,可他在山寨开了个茶馆,给小孩老人,讲讲故事,顺便教教山寨的人如何写寨史。
他故事讲的很好,讲故事的人必定有故事。
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只知道他喜欢打牌,除了讲故事就是打牌。
但陈仪不是,陈仪是个喜欢读书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不过他有一个梦想,考状元。
当然说书先生也非常希望他能考状元,恨不得给他报个虚岁让他去参加科举!
但我却经常讽刺他,一个山寨的状元?
他只是笑。笑的相当温和。
所以我们是好朋友。一个能包容别人的人,可以做朋友。
第二个是王大娘家的王斯予,星目剑眉,英姿飒爽,满身侠气,他是个剑客。
我只在书本里见过,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认为剑客是高冷的,但其实不然。
我第一次见他时,那他不经意流下的两条鼻涕就逗笑我了。
不过却是个让我刮目相看的人。
他练的一手好剑,论上剑,山寨里没人是他的对手。
我很喜欢他的逍遥,那是我注定享受不了的自由。
我注定就被这山束缚了,离了它我不知道去何处,它没了我又是什么下场呢?腥风血雨,万物枯死,我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也没办法割舍我这无依无靠的半生。
何况山贼这两个字已经刻在我的骨髓,我没有理由去澄清什么。
“贼”本身就没有什么褒义,但我想,当有人提起山贼的时候,会提上一句,哦豁山寨的山贼不一样。
我向往话本里的江湖,祈求寻找一些奇迹。至少在某些方面,斯予跟我是相信那片奇迹的。所以我们是好朋友。
第三个是刘桔,刘阿婆家的刘桔,活活一个弥勒佛,但凡胖上几分,笑起来就更像了,不过刘阿婆和刘桔是我和陈仪救回来的,魅宫边界的湾城里有一家饭馆,炒的菜及其好吃,在这里落脚的人没人不说它好的。
刘桔就是我们下山寻食时救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需要给租金的人。
是我带他来山寨的,我必须照顾好他。也因此,他成功解决了我们山寨伙食问题,在寨子里开了一家客栈,我取的名,肆食。
我去的那天,天色昏暗,雷声轰隆的响着,好似有天大的雨要落下来般,震的人心颤,整条海湾,只剩下刘阿婆和刘桔两个活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敢在魅宫撒野,我对这个没多大的兴趣。
虽然没无幸尝到那名厨做的菜,不过刘桔是他教出来的,也会做菜,做的一手好菜。
听说他们家以前是御厨,刘桔也想当御厨。
他是这样说的,等他长大了他就要去魅宫,魅宫即是国家也是都城,听大人们说魅宫是个令人心神向往的地方,整座城都飘着柳絮,只要寻着柳絮就会找到魅宫。
魅宫里更是美轮美奂,桂殿兰宫里轻歌曼舞,美味佳肴数之不尽,堪为不俗人世,更是集美女,金钱,武学于一身,不管为了什么,作为一个自命不凡的人,都想去见识。因为吃,所以刘桔是我好友……
就此,承往启今,短短二十几年寨史,自我出生起十七有余。
泛泛平生,留于纸间,已是有幸,便当纸上江湖。
谨之于后:
江湖雨洒江湖夜,江湖人记江湖事,
江湖人说江湖话,话里话间字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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