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玉庆走了,蔓儿慌了
初冬的北风,吹黄了衰草,吹光了落叶。吹的树梢儿呜呜声,箫瑟的风声和着子牙河弯里,齐家务村的笙箫唢呐声,悠扬的漂荡在原野上。
齐家务村村口,用苇席搭的灵棚,席棚两边挂着八仙过海的拙劣布画,变了形的八仙们显得举止怪诞。灵棚门口贴着裁成凌形的白纸写的一副对联:
上联:左金童引进天堂路
下联:右玉女领入斗牛宫
灵棚冂楣上四个大字:音容永存
灵棚里两张板凳上架着一副黑漆棺材,棺材前头戳着一尺多高的齐玉庆的遗像。下面是三块土坯围成的烧纸的灰塘,烟气燎绕,呛人鼻孔。
对着灵棚不远,穿红袍的老道和穿奇装的吹鼓手们,较着劲的吹,轻着劲的唱、较着劲的舞,为的是能从丧主家多拿赏钱。
念经的老道和装乖搞怪的吹鼓手们,都是附近的农民,有谁家办丧事,他们来表演助兴,烘托气氛,这是他们谋生的第二职业。
虽然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来折腾,围着他们看表演的人并不多。原来大部分乡亲们都被齐玉庆的小媳妇儿刘蔓儿那抑扬顿挫的哭声吸引过去了。
齐玉庆的媳妇儿刘蔓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女,平时走在街上,那是相当的吸晴。
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跪在棺材前一身缟素的刘蔓儿,更加妩媚,比那些半吊子的业余老道、吹鼓手们更吸引人,围观的乡亲们大都跑她这边来了。
吸引人的不单是刘蔓儿那抑扬顿挫的哭声,还有一身重孝衬托下的俊模样,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刘蔓儿那八年始终没有动静,最近才微微隆起的肚子,来历蹊跷的孩子,才是好事者们关注的焦点。
今天的出殡现场上,吹鼓手们的民间艺术没人欣赏,人们是抱着一种看潘金莲哭武大的心态,来看热闹的。
刘蔓儿在白色勒头孝衣衬托下,粉色的鹅颈、桃色胭脂腮,犹其梨花带雨的娇态,更是让男人们趋之若鹜,女人们羡慕嫉妒恨了。
婆娘的嘴,酸菜缸里的水,再好白菜也让这帮婆娘们给淹变了味,何况刘蔓儿八年未孕,突然肚子鼓了。这成婆娘们关注的焦点,她们在嘈杂的灵棚前,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咬耳朵,嘘嘴唇。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男人们腆着脸,盯着刘蔓儿,擦着嘴边的哈喇子。
虽然刘蔓儿哭丈夫哭的很伤心,但她也查觉到了人们异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时的表情。对这帮婆娘,她没空儿,也不愿意搭理她们。
平平安安的送走齐玉庆,才是她今天唯一该做的事儿。
齐玉庆终年三十岁。因己结婚成家,不算夭亡,所以不能午饭前出殡,而他没有子嗣又不高寿,按当地风俗出殡的时间就不能太晚。
在本村的大了安排下,招待完吊丧的亲友们以后。齐玉庆的侄子四辈抗着招魂幡,刘蔓儿抱着亡者灵牌,族中晚辈们都跟着,一路哭嚎地去土地爷庙报庙。
齐家务村的土地爷庙在村子最西北角的宅坡下面,非常偏僻。村红白理事会在那儿盖了个一米多高,微缩版的小庙,庙里立有土地爷的牌位。
按迷信的说法,阎王爷是一国的君主皇上,土地爷是一村的里正村长,盖的小庙就是土地爷办公的村公所。谁家死人,都要到土地爷这儿,为仙逝的人。消阳世的户口,报阴间的户口
村中的大了(红白事总指挥)提着马灯,在前边引路,众孝子后边跟着,到这儿要围着土地庙正转三圈,倒转三圈,据说能把死者迷迷瞪瞪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有点类似奈何桥上喝孟婆汤,忘记前生所有事的作用。
然后老道们手敲法器,口颂经文,开始超度亡灵,刘蔓儿双膝跪地,手拿酒瓶,在老道的吩咐下,洒酒三祭。
烧纸的余烬,被强劲的北风吹的乱飞,刘蔓儿俯身奠酒时,一股北风掀起了刘蔓儿的拖地孝袍,显露出刘蔓儿扎眼的藕粉色的内衣下摆。
服丧期间穿艳丽服装,那是大逆不道。围观的婆娘们,议论纷纷,一阵骚动。玉庆的侄子四辈儿冲过来,质问刘蔓儿:”我叔死了,你为什么还穿这么艳丽的衣服?”
蔓儿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搭理四辈。
四辈是老大齐玉的儿子,出生时,玉庆的爷爷还健在,所以给他取名:四辈儿,是长房长孙。
村中的大了一把把四辈推到一边,这时族中长辈也赶过来。众人训斥四辈:今天是出殡发丧的日子,死者为大,即便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死者入土为安以后再说。
四辈儿恨恨的说:行,行!等着我的,埋完我叔再说。
然后众人抬杠起棺,一路有吹吹打打的,有哭哭啼啼的,把齐玉庆的棺材抬到了齐家祖坟,安排下葬。
四辈儿高声嚷道:“大伙受累!把我叔的棺材摆好了,旁边给我婶儿留足位置。”刘蔓儿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也不搭话只是接茬哭。
齐家老族长生怕在坟地里再闹起事端,就答话了:”你放心,你婶只要在咱家一天,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大伙帮忙,摆正棺材,填土,埋!”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老的滑,老族长这句话,说的相当有策略。
招魂幡在北风中高高飘荡,玉庆生前衣物伴着成沓成捆的纸钱,化成火苗飞烟,袅袅升空。齐玉庆终于安居到了他这个永远的家。这里不再有疾病的痛苦,也不再有世事的烦扰。
刘蔓儿强打精神,从坟地回来,一头扎炕上就病倒了。两眼紧闭,额头烫手,嘴里哩哩啰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赶快。把村医请来,量一下,高烧39度8,赶紧打了退烧的针。再号号脉,村医说:没什么大病,主要是操劳过度,心绪不宁造成的,静养十天八天就没事了。但她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一定要注意保养。
四辈见老婶病的这么厉害,也就不闹了。四辈不闹,齐家也没别人闹,暂时消停下来。
齐家老大齐玉金,撂下四辈这个独苗儿,走的早。老二齐玉银自小在津市跟着姑父学徒,现在己经是津市机床厂八级钳工了,端着铁饭碗,轻易回不来一趟。老三齐玉刚,带着三个粘手的孩子过日子。刚过世的是老四齐玉庆。玉庆的爹妈也早己下世,哥四个也没有姐妹,算来子侄辈中,只有四辈是己经成年的。
刘蔓儿在玉庆病危时,就把娘家妈接来,帮她料理家务,她病倒了,也是妈妈照顾她。
她本来病就不大,加上年轻,体质不错。三两天后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一个礼拜就能下地活动了,没出半个月身体就彻底康复了。
刘母没走,她留下来和女儿做伴,女儿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的事,让她摊上了。娘俩说说话,宽宽女儿的心,在这种情况下那能还让她独守空房呢?
平时娘俩儿,说说话,干点家务,虽然刘蔓儿的脸还有些阴郁,但也没有表现的特别悲伤。
然而刘母有几次起夜,发现刘蔓儿用被蒙着头,在无声的抽泣。问她,她说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劝她,她收了泪,止住悲泣,倒劝母亲快睡。刘母感到女儿还有事瞒着自己,应该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可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儿,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这亲妈说呢。刘母想,女儿的心上锁还得慢慢打开。
因为有了女儿蒙被偷偷哭泣的经历,刘母就非常醒儿睡了,这天过了半夜,刘蔓儿低低的抽泣和轻微的抖动,使刘母惊醒,她把刘蔓儿揽在怀里,流着泪说:“蔓儿啊,你倒底遇到什么事了,就不能跟妈妈说说吗?"
蔓儿摇摇头,低泣着仍不答话,刘母接着劝道:“玉庆是走了,那是他没福,娶了这么好的我的蔓儿,他没那命享受。
他走了,咱的日子还得接着过,是不是?再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只有你好好的,才能给玉庆留下了血脉,不让齐家断根,这样的话咱也就对得起他了!”
这句话扎到了刘蔓儿的心尖上了,她起身扑到母亲怀里:“妈!这孩子不是玉庆的!”说罢,放声大哭。
这句使她内疚,使她无地自容,使她更无法面对齐玉庆的话,终于在夜半三更,跟妈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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