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三周末的秋夜,云在校宿舍内洗漱毕,准备入睡,可是不知为何,一本书掉了下来。
那是一本白面包装的随记与文集,早上云在一家杂货店里买下来的。它没有名字,就像是在大街上被人遗弃的一朵花儿,随风飘荡,随遇而安,直到进入一位叫云的有缘人的视野,它才被捡起来,插在了花瓶里,精心呵护。不!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当云打开她的时候,里面呈现出了不同的阅记,看字体,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本文集里的文章字体也并不相同。云,不是第一位发现它的人!在淡黄色的灯光明照着同样微微泛黄的纸页,这白色的页面边沿微微卷起,页中的折痕使表皮摸上去像是有灰一般,书的侧面那被不知什么的污渍染上的颜色以及订书机钉下的无数针印,都无不诉说着这无名文集的年龄之久远。就像是以前拾到它的人一样,云带着对其内容的好奇翻开了第一页,而上面的日期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上面的第一篇文章,来自一位1916年的德国士兵之手!照开始的内容看,这个本子最开始应该是一篇日记吧,随手拿上了一本字典之后,云开始了阅读。
1916年7月2日:
今天我活了下来,但是之前的日记本被弄丢了,只好用这一个本子记一记,上次进攻失败了,法军的子弹仿佛是随时都可以飞到我的面前的幽灵,我的左臂已经被打到了一枪,一直隐隐作痛,我很难受,很害怕,我的信一直无法报给我的家人,母亲,对不起,我可能回不来了,我们已经在凡尔登这个鬼地方待了几个月了!愿今晚没有突然的情况,愿上帝保佑我活到明天,现在,敌人的反攻暂时停止了,我们随时有人出去放哨,大家都不敢睡觉,睡着的也都抱着枪,算了,睡觉有什么用呢,做噩梦还不如被该死的法国佬打死,现在,我不确定活下去的机会大不大,我甚至无法正常进食,我只能随时把食物揣兜里,饿了就放一把在嘴里,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会来,或者我们就要拼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一位兄弟在上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是我的同乡,你敢相信吗,在他牺牲的时候,他旁边有一朵红色的花,那么娇小的花,就像是不经意间进入这里的一般,它让我想起了家乡慕尼黑教堂外的那一些红色的花卉,在这灰黑色的,充满了战壕与尸体,血腥味与金属味的战场上,它竟然还存活着,我光是看着都能问到它的芳香,就像是风中的花带一样,让人感到轻松……
云一句一句地读着,他一个批注一个批注地看着,看着其中内容的变换,字体的变化,一页一页,他的思绪仿佛经过了一年又一年,从那位富有诗意的德国士兵,变成年轻气盛的英国商人,经过法国工人之手,又飞跃到美国青年手中……一个又一个,这本子的内容也逐渐由日记变成文章,诗歌……如同时间之河一般,它见证了从二十世纪初到大灾难时的一切。当较为熟悉的繁体字出现时,已经是第217页了。那一刻,云放下了它,双眼中充满了泪水,嘴角却也微微上扬,他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满足,特别是一位川军士兵对自己家乡的怀念的文章,云在这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位士兵描写到十四丧父,十六失母,而他从此便入了军队,没再回家的时候,云的眼中晃过了那一晚车祸的影子,他不也是失去双亲过后便离家而走的吗?
已经是11点半了,他将本子放在身边便睡去了,而这一晚,他做到了足以改变他人生的第一场梦!
在进入梦乡后,云从来还没有感到过如此放松,他在迷糊中只觉得自己在缓缓下坠,而且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柔软,在主观时间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开始忘却自己是谁,回忆开始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灌入他的大脑,意识逐渐模糊,“云”正在消失,一个崭新的意识开始被塑造,就像是天空中的云彩,虚无缥缈,或许现在我们不能叫“云“,而应该叫”他“!如同花瓣飘过一般,他,醒了过来。
说他醒了也是不正确的,他的身体还沉睡着,在那个学校的小宿舍中,而意识却早已在另一个世界重生了。他并没有着急睁开自己的双眼,他感知到自己躺在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地方,周边的事物蹭在他的皮肤上,有点痒痒的感觉,但又不至于痒到无法忍受,深深地吸一口气,这空气是清新的,这其中还不乏一些其他的自然香气,泥土的气味,草的清香,花的芳香……这空气是味甜的,仿佛来自天堂一般,在他的嗅觉中留下了如同诗文般的自由的气息,在这样一个如此舒适的环境中,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蔚蓝的天空,又正上方的深沉蓝淀色,慢慢向着四周过度为梦幻的天蓝,接着是明亮的浅蓝色,最后在地平线上变为虚无缥缈的纯白色……唯有天上那时而遁形的,飘忽不定的云彩才会显示出这看似永恒的环境中的一点点变化。他坐了起来,眼前的色彩冲击着他的视野,一半是来自上半部分的天空,而另一半是来自起伏丘陵的花海之间。由远及近,由一片鲜艳的红色逐渐变成点点的红色,最后显现出花的形状,每一朵花都杂乱无序地分布在这长着柔草的丘陵上,但又像是提前被安排好了一般,不显得一块突兀,一块浅显,平均地覆盖了这一片世界。花的品种是一样的,但看不出是什么花,只知道是红色的小花,在这广阔的天地上释放出阵阵芳香,夹杂在时不时吹过的风中,似有似无,只需要微微闭眼,就可以让嗅觉在这惬意的海洋中享受来自花儿的馈赠。
他看着这一切,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他踉跄地站起来,像一个刚刚到了商场的孩子,在这一望无尽的花海中奔跑起来,伴着轻轻划过衣物的花枝,伴着悄然潜入微风的花香,伴着温柔沁入心灵的阳光,伴着,他那自由不羁的灵魂……深深地陷入这一望无际的天堂中。渐渐的,汗水与疲倦就开始随着奔跑脚步的放缓而显露开来,不过在这欢愉的气氛中,他彻底放飞了自我,愉悦感就像是冰块上的一滴水渍,开始融化他心中的每一座痛苦的堡垒,逐渐地,饥饿,疲倦,悲伤开始与快乐,幸福,满足交融,既不属于他但又扎根于他人格深处的开心的记忆如胶片一般闪现在他的面前,眼前的天空也变得深沉了一些,他闭上眼。汗水滴落,蒸发,他内心的每一个情绪也在这温和的升华之中,变成了更加模糊的感受,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永恒,当他再一次睁开眼,在视野之中,花海上长满了树木,白桦林把天空剪成了一片一片不规则的布块,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丝丝水雾,又把阳光也变成了多姿的薄棉花,在空中改变着姿色,使得原本虚无的空气具有了珍贵的形状,这时,他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灰白色的较为规则的物体。
在这样一个充满自然气息的世界,一个人造的物体无论如何嵌入都会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眼前,是一个只有一层的房子,房子很大,是一个标准的矩形,用白色涂满了墙面,每一侧都有两三个窗户,在树荫下,这个小房子呈现出了一丝丝灰色,唯有树叶间透过阳光的地方,才微微照到了它的一小部分,并发出微微刺眼的亮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向着它走近了。
推开大门,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其中,有花儿一样的芳香,有树木一般的清新味,有土地的微腥味,但最多的,却是,盐的苦涩,看着屋内的布局,他的眼前拂过了两个人的脸庞,此刻,另一类记忆开始播放了,他一点点向内走去,脚在冰凉的瓷砖上留下了模糊的印迹,在客厅中,沙发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它一直都在,从来没被打扰过,厨房被一个小小的玻璃门隔开了,里面简单的装饰与布局容纳了更多窗外的阳光,一切,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淡淡的灰尘在几乎静止的空气中缓缓下落,穿过阳光之时,反射出洁白的光,接着便消失在了阴影之中,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走出了厨房,走入客厅与用餐地点中间的那一条走廊,两边都有门,他走向左边,那里有一间洗漱台,连接着厕所与浴室,洗漱台上有一面镜子,背对着阳光照过来的方向,刚刚好挡住了使用者头以下的全部阳光。他看向镜子之中,尝试着看到自己的模样,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去放大自己的视野,怎么努力地拼凑,他始终都无法知晓,自己的样子,仿佛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般,己双眼的那一刻,其中的深沉又让他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这里经过了几十分钟,但实际上“客观时间”可能只是不到5分钟。他回过神来,一声呼唤吸引了他的注意。“#,你回来啦?”他没法听清楚名字但是冥冥之中,他明白,这是在叫他自己,寻声而去,他看到了一对夫妇,同样,他没有办法看清楚他们的整个脸,唯一可以看清楚的,仅仅只是一双眼睛,即便如此,他也能从中感受到深深的爱,这是他的父母。他向着他们走去:“爸,妈,我回来了!”,“最近过得好吗,儿子?”,女性问道。“妈,我好累啊,最近快中考了,每天都在刷题,我真的好想睡觉啊!妈我的成绩掉了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妈……”
他说着,脸上已经有了温热的感觉,他开始了抽泣,哭泣,毫无保留的向着母亲倾诉着,内心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而母亲只是拍着他的背,用沉默来回复他的话。就是这样,直到他把自己内心的所有说出,这时母亲开口了:“儿子,委屈你了,妈妈和爸爸对不起你,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让你受委屈了……”这时,一个空灵的女声响了起来:“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很高兴认识你!”这时,他猛地一眨眼,父母、房子、树林都不见了,再一次,世界被花儿充满,而在不远的丘陵顶端,有一个穿着长裙的身影。“你是?”他问道,少女转过头来,父母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她的前方,“儿啊,回来看看吧,爸妈等着你的!”他突然镇住了,关于云的记忆再次出现,父母的脸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带着微笑,“好的,爸,妈!”云再一次留下了泪水。
可是在这时,在云的视野里,一切开始变模糊,而少女走向了他,说着:“没有关系,我在等你,很高兴认识你,云……”
云醒了过来,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泪水。这一次,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很自然,灵魂在某一刻得到了解脱,他释然了。正是这个梦,云决定了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内心深处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回去一次,因为,父母还在等着,父母期望他回去。也同时,他需要和自己做一个了断了。
与此同时,他想知道,她是谁?
在这蜀都的夜里,少年的生活,再一次拥有了目标,他看向了深邃的太空,视线穿过了那黑色的边界,在一个任何想象都无法接通的遥远距离之外。
一株野花,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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