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夜里,这个该死的破城就处处透出诡异!
死到临头的狂欢肯定解释不通:只是围城而已啊,还远没到破城后的巷战阶段——打都没打,你们该缩在家里瑟瑟发抖才对啊!就算不在家里抖,大半夜的,你们他妈的倒是睡觉啊!
大帅那里,一大清早的抽调了所有骑兵去寻找敌援——虽然自己的亲兵回来报告,在安全距离之内真的没发现敌踪,可大帅还是下令强攻,莫非……大帅接到其他方向的什么警讯?
莫非——其他方向,果真有大敌来袭?
方戈副将远远的望向城池,虽然不是特别真切,但黑杂杂的人头,只有几点盔缨夹杂其中绝不会错——守军这是在驱赶百姓们守城啊!
这说明官军的战力已经严重受损。
一般情况下,普通百姓被威逼充当“铜墙铁壁”的时候,也就离完蛋不远了。
但不对劲儿啊——这才打了多会儿,守军们连皮毛都没伤着呢,怎么就驱赶百姓上墙?照理说不至于啊!
怎么会这样?
方戈纵马驰近了些仔细观察。
真的不对劲!
看那些人热火朝天的劲头……哪里有一点像被刀子逼着卖命的样子——这特么分明是集体魔障了啊!
虽则是仰攻,但己方的投石机和弓弩,再没有准头,势必也会给守方造成一些伤亡,尤其是那么多平民,连找掩护都不懂,以往只是干扰性质的步弓都能有效杀伤,见了这么多血——这些死老百姓们怎么还不一哄而散呢?
“不能冒进!”
方副将犹疑之下,有意放缓了攻击节奏。说书先生讲过:诸葛一生用兵唯谨慎——连大名鼎鼎的武侯都如此,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应该、而且必须的。
事实上,第一个命令放缓攻击节奏的还不是方戈,而是负责堵北门的宁阿龙。张虎麾下的将领里,宁阿龙是最为谨慎小心的一个。也难怪,张大帅最信任的嫡系人马是牛有田副帅那帮陕西边军出身的家伙,方副帅这路大部分是川人,以往的战绩却总是小胜那边一筹。大帅嘴上不说,但都看得出来,心里不怎么喜欢他。出身铁匠的宁阿龙是川人,开始做辅兵,因为曾在战场上歪打正着地救下了牛副帅,这才逐渐被提拔成游击将军,带的兵里川人陕人豫省人都有。这种微妙的关系,再加上游击的职务本就比不得副帅、参将,宁阿龙一方面作战勇猛,另一方面也非常珍惜自己这个营的实力——两边谁都得罪不起,这几百号弟兄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所以发现了今天城上有些不对劲,便悄声下令给几个队官注意保留实力。
围堵其他方向的将领们也先后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大家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样的措施:除了进攻时留一手,纷纷再次派出还没来得及恢复体力的亲卫骑手向大帅询问军情。
西门外远处观战的张虎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守城的狗官军那边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发的哪门子疯自己确实不知道、但从军几十年的老军务,手下各部是出工还是出力,绝对瞒不过张虎的眼睛——可对此,还偏偏无计可施。
虽然自己非常清楚,守敌孤城一座绝无援军——但这个事实丝毫无助于战局貌似正逐渐滑向失控:各处的将领纷纷派来亲卫询问敌援。
哪里来的敌援?!你们他妈的不是自己都侦察过了吗!!!
一开始,张虎还能心平气可故作镇定的回答,到后来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呵斥之余,索性派出自己的亲卫传令各营:“绝无敌援,继续强攻!”
事与愿违。
各营将领接到命令后,更加满腹疑惑。但军令如山,将旗招展,命令前线部队继续奋力攻击——不过,亲兵营或亲兵队还是被大多数将领死死扣在自己手里:当先登城的首功宁可不要,万一有个不测风云……用大把银子堆起来的亲兵队,不仅是往后安身之本,关键时刻,这可是保命的本钱啊!
顶在前线指挥部队的军官们也陆续发现了问题:打了这么久,伤亡就不说了,兄弟们的体力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战力最强的亲兵营亲兵队怎么还不上来搭把手?平日里这帮家伙吃得好喝的好,兵饷都是足额,装备训练也是最好的,蚁附攻城这种事偏偏让俺们去卖命,然后等他们过来捡便宜?凭啥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想到这里,每个人心里都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营官、千总们的眼神迅速交流一下,纷纷向手下的把总、果长们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孙杰敏锐的捕捉到敌军攻击力量的微妙变化,为了进一步打击敌人的士气,突然萌生了一个破天荒近乎顽皮的主意……
听到孙杰的要求,宋明议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贤弟,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孙杰用手指了指城墙和城外,展颜一笑:“大哥,事已至此,就算最坏,还能如何?”
拗不过总兵官孙杰郑重其事的坚持,战争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交战双方目瞪口呆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李家班、瑞霞社、水袖局……庐州城里的所有戏班子优伶,全部浓妆重彩地登上了城头——要知道,后来风靡海内外的京剧,可是由徽班进京才变成国粹的,别的不敢说,咱庐州府里可有的是戏班子!
很快,在一面小旗的指挥下,先是三通鼓响:咚、咚、咚!然后是近百个男女用各种调门的花腔齐声呐喊:“贼人,败啦!”
紧跟着,三通整齐的铜锣:铛、铛、铛!近百个高腔再次高呼:“援军,到啦!”
咚,咚咚!贼人,败了!
铛,铛铛!援军,到了!
平日里明争暗斗谁看谁都不顺眼的优伶们、弦师们、打鼓佬们,龙套们……组成了联合演出队,沿着城墙,绕城游走!
热火朝天的勇气瞬间变成了狂热的癫狂!
演出队每到一处,那一段城墙上的民众和甲士们便会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杂乱的呐喊,又迅速变成整齐划一的“贼人,败了!援军,到了”!
很快,全城的婆娘们、娃娃们都跟着锣鼓点儿吼出来。
墙上的人,更加血脉贲张,疯狂地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向城下的敌人投掷出去!
晴天霹雳!
成千上万人有节奏的呐喊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攻击一方的士气跌落到冰点!
败了?
哪个方向败了?
敌援到了?哪边来的?
守城的狗官军在另一边出城策应逆袭得手了?
还要多久会绕城过来包抄俺的后路?
各营将官不再敦促前线猛攻,反而悄悄下达了就地防守的命令,攻击势头骤然缓了下来。
砰、砰!
这是火炮发出的怒吼!
城里只有四尊虎蹲炮,也没几个熟练的炮手了。这个时期的火炮,近距离抵近直瞄,破坏塔楼撞车没啥问题,但其他大多数时候除了听个响吓唬吓唬新兵,没啥大用:实心大铁球很难蒙到什么人、打霰弹有效距离也就几十步远近、每开一炮,清膛、装药又得忙活半天,要占用大量人力。一个不小心惹得火神爷发脾气炸了膛,伤亡保证比被敌人抛石机直接命中还要大得多!
孙杰一开始根本没考虑用虎蹲炮来守城——铁球炮弹打一枚少一枚,不到万不得已,破坏攻城武器还是用人命交换更划算——孙杰把它们分为两组,分别顶在威胁最大的两座城门后方:万一敌军破门,不用瞄准,沿着门洞一炮出去就是一条血胡同,每个门的两座火炮能为守军重新堵门争取很大机会。
看到敌人士气跌落,孙杰当机立断,两门炮被连拉带拽地拖上城头,炮车刚刚架好便迫不及待的向城下喷吐出弹丸。
轰、轰!
有没有打中?
有没有打中重要吗?!
重要的是:炮声……真响啊!
轰、轰!
指挥据守另一个城门楼的沈副将听到炮响,立刻有样学样。
城门外小营垒中的士兵们一直在苦战。
今天他们承受的压力最大。虽然背后城楼上有神臂弓、弓箭和床弩的掩护火力,但毕竟没有城墙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和势能优势。甲士们将长枪架在拒马上机械式的往复突刺着,弓箭手和弩手在人缝里不停的向逼上来的一波又一波贼兵直瞄射击。
营垒里只有百多号人,前排士兵已经轮换过几次了,大家的体力消耗很大。替换下来的士兵们倚坐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有人将葫芦里的水当头浇下,甚至不少人手臂发生了痉挛。不过,城头上的呐喊始终在激发着他们昂扬的斗志。
听到炮响,看着大铁球携着咻咻的厉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所有人的疲惫一扫而空!前排的士兵奋力地将长枪捅得更远,轮休的甲士们也全部站起,用武器敲击盾牌齐声呐喊:杀贼、杀贼!
攻击的势头被彻底遏制住了!
进攻一方后排的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前面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扭头往回跑,催战的鼓声也变得迟缓,逐渐稀疏下来。
张虎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今天真他妈是活见鬼了!
看看西沉的太阳,入夜前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攻下这个破城了。
“算了,收兵!“
心里琢磨着:今晚召集各营将领军议,一定要杀一两个攻击最软的队官立威,传首各营!
官军已经疯了一天一夜,明早再战,肯定全瘫在地上……
明日卯时(早晨5—7点)便再次发动全线总攻,一鼓破城!
屠城!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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