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日

两年后,英才开到出村证明,前往圣何塞国际机场,他要乘飞机前往乐园,去探望父亲,这不是他主动的,而是接到了乐园邀请。一路上果然见交通恢复了,教堂也已重启,但还是没有什么人气。机场匍匐在一米高的草丛中,候机楼的虹桥也垮塌了,塔台被茂密的爬山虎蔽覆,这曾是亚洲最大的机场,航线连通全世界,但这天的旅客,只有英才参加的这个探亲团。父亲被接走后,英才很快把他忘了,不料乐园发来邀请,并与村公所达成协议,允许英才离开农场三天,不能因此剥夺他的种植权。

“你也去乐园?”候机室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英才。

“去看爸爸。”英才不好意思地说。

“我爸爸也在乐园。”长着一脸粉红色赘肉的中年人手拿一本发黄的书,自称是圣约翰大学教授。

“这年头还有人看书呀。”一个瘦骨嶙峋、披着肮脏灰发的四十多岁男人伸头过来。教授炫耀地举书晃晃,原来是《西游记》,作者是个英国人,名叫“雪人”。

“这本书好像还改编成了电影。乐园就在雪人记录的地方哪。”灰发男人说。他曾是一名电影演员,英才似乎在豆芽日历上见过他的名字。

“做点功课嘛。”教授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去乐园?”

“我妈也送进去了。”

“可以记录你们的谈话吗?”一个上唇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插入,他曾是一名作家,“我爸爸也在乐园。”

“记录?”教授不屑地对作家说,“你有什么资格!”作家郁闷地走到一边。英才诧异地看看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候机室入口进来一个年轻女人,小巧玲珑,身材纤细,眼睛很大,头也很大,像个洋娃娃,上身穿印有乐园标志的乳白色西服,下方露出长及脚背的玄黑色长裙,头扎一束染成海蓝色的马尾辫,她像一颗艳阳照射进来,把黑沉沉的人群点亮,英才眼前灿烂了。

女人自我介绍:“我是此次探亲活动的导游,叫我丹娜吧,我来为大家服务。诸位很久没出村了,请听从指挥,未经允许不得任意行动,茫茫人海,能被挑中,成为家属代表,三生有幸呀!乐园已有六万居民入住,你们一百零八人,是六万个家庭的代表,请珍惜机会!恰逢新春佳节,都忘了吧?跟亲人一起过年真好呐!”

演员率先鼓掌,其他家属跟上,他们的确记不得有新年了,都很激动。英才没反应过来,过了一阵才想起鼓掌,别人掌声停下,他的还在响,大家看着,觉得他有病。

“此行还要有一个记录员,”丹娜说,“旅行结束时,代表团队,写出见闻观感。有人自告奋勇吗?”

大家不做声,教授把头埋进书页,演员环顾左右,作家似乎有意,却也不敢告白,大家很久不使用文字了。

“那我指定一位了。”丹娜扫视一圈,目光落定英才:“就你吧。”

“什么?”英才大骇。

“你来做记录员。”丹娜说。

“我不会记录。”英才慌张地说。

“你没问题的!”女人口气没有商量。

英才懊恼,刚才鼓掌时,他大概给了丹娜坏印象。“别推辞。按她说的做!”家属们齐声说,“你鼓掌时间最长。我们十二年没有为一件事情鼓过掌了。”

英才想声言自己有病,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他看丹娜,见她双眸明亮如晨辉,颜面鲜丽如朝霞。她发给他一个纸质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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