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娘平时天天在扣肉嫂家经过,没有见她说句进屋喝口茶的话,这次却让草根娘大感意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进了屋来,扣肉嫂一面向草根娘端上谷牙茶,一面向阳畜医喊:“他爹,草根娘喜欢喝两口,你快取酒来呀!”
草根娘一听,忙要阻拦,却见阳畜医已提了一只锡壶出来,扣肉嫂接了锡壶,一面往杯中筛酒,一面说:“你看你那孩子,升了一级还不算,还当上班长了,同我那孩子在一个班了,我看你俩口子也没有功夫管他,他怎么就这么争气!我这孩子,有你孩子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草根娘一听提到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就很是舒畅,又连连被扣肉嫂灌了好几杯酒,就有些飘飘然起来,看看天色已晚,正要起身走,却见扣肉嫂的儿子背着书包懒洋洋的回来,见门前挂着的大甲鱼,便提着大甲鱼进来,顺手放进了瓦坛里。扣肉嫂看到了,也不阻拦,只是说:“这是草根娘的东西,你怎么往家里拿?”草根娘心里明白,只得说:“孩子拿了就拿了。”刚站起身来,却听扣肉嫂对儿子的责骂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晚才回来!”
扣肉嫂的孩子了有外号,叫“骚鸡公”,是有一次刚满九岁时,就干起调戏比他大两岁的女孩子的事。这骚鸡公早已饿得有气无力,冲着草根娘道:“草根昨日被人打了,今日为了报仇,召集一帮同学准备打架,架没打上,被洪阎王发现了,整整留了三个半小时的校,我也跟着挨罚。”
扣肉嫂一听,正要说话,草根娘却听得真切,不禁回头来问:“这孩子,你没有哄你娘吧?”骚鸡公哼了一声:“你回去问草根呀,洪阎王还要撤了草根班长的职呢,是阳老师苦求洪阎王才没有撤职,害得连阳老师了跟着受罚。”
草根娘本来就有几分醉意,这一听,哪里忍耐得住,怒气冲冲就出了门,扣肉嫂假意喊:“莫走呀草根娘,你的甲鱼呢!”见草根娘走远了,便对骚鸡公又打又骂:“你是猪脑壳呀!他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叫你吃屎,你也去吃屎呀!”草根娘听到了,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草根娘快到家时,便在路旁的瓜兜的丝瓜架上,摘下一大把楠竹条,回到家,草根已脱得赤条条的一身睡了,草根娘二话不说,把草根拉下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一时草根被抽得浑身条条见血,满床打滚。
这草根娘发起怒来,草根爷爷奶奶谁都挡不住、也不敢劝。草根娘一气抽了好一阵,才住了手,草根爷爷心里明白,也不敢上来劝,看那楠竹条比打在自己心上还疼,奶奶更是在一旁哭道:“孩子才多大,犯了什么事了?下手这么狠呀!”草根娘打累了,停住了手,气恨恨地:“你问他呀!问他呀!问他在学校都干了什么事呀!”
草根爷爷见草根娘好不容易住了手,便要过来拉草根,草根明白,娘还不会罢休,爷过来拉也拉不住,便趁机一溜烟走到门边,开了房门出了门。
门外漆黑一片,本想躲得远些,猛然又想到了爷爷说的吊死鬼,想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偏偏今晚要让爷爷讲鬼,草根越想越害怕,又不敢再回屋讨打,那楠竹条打在身上根根咬肉,浑身还在火烫一般的疼,旁边是猪厩,那猪在栏里哼哼地叫,草根想,没人陪我,有这猪作伴也好,便又一溜烟窜上了猪厩上放稻草的稻草堆中,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草根又疼又怕,胆战心惊,却听见屋内娘在一声声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呀!”草根虽是恨娘对自己下手狠,却不知娘又怎么了,不禁又担心起来。草根哪里知道,娘在扣肉嫂家喝的酒,是酒精兑的水,阳畜医家多的是酒精,此时酒精发作,不但头痛欲裂,胸口也阵阵发紧,呼吸困难,草根爹正好回家,一面忙同奶奶把娘扶上了床,听爹在怒骂:“那扣肉嫂家的酒,你也敢喝!你八辈子没喝酒了么!”爷爷一听是酒精中毒,也顾不得公媳忌讳,伸出手指住草根娘喉咙里探,要把娘肚子里的酒精吐出来,直到娘哇拉拉吐了一大堆黄汤,吐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草根爹这才发现草根不在身边,问:“草根呢?”爷爷道:“你还问我,你还晓得回家呀,他娘刚才差点没有把他打死,还不快去找呀!”
一时全家又折腾起来,到屋外找人,草根奶奶早已老泪横流,迈着一双小脚,艰难地在坑洼不平的黑夜里摸索,哭喊:“草根!草根呀,你娘不打你了,你回家呀!”草根只好从猪厩里出来,来到奶奶身边,被奶奶搂住,抚摸着草根身上的条条血痕,泪水一串串滴到草根光溜溜的身上。
次日一早,草根要上学,爷爷看了看草根脸上的的几条血痕,心疼道:“这几天就别去上学了,我去学校给老师请病假。”草根摇头,拎起书包就去了门,爷爷要跟着去,草根不让:“我都这么大了,不怕同学笑话吗!”爷爷只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草根消失在远方。
草根正在想怎么样才能骗了老师和同学,说他这伤不是娘给打的,不想还未进校门,却冤家路窄,偏偏碰上王菊花。
这王菊花要是晓得草根被娘打了,全校的师生就都会知道了。草根没来得及躲开,也没有想好是为什么受的伤,被王菊花硬拉着草根,把草根浑身上下看了个仔细,惊叹道:“是你娘打的?”草根还在犟嘴:“谁说是打的,我是不小心被刺划了。”王菊花一声冷笑:“你当我王菊花三岁小孩呢! 是昨天犯的事,让你妈晓得了吧!你也是,就不能哄一哄你娘,你娘会晓得什么!”草根恨恨道:“一定是骚鸡公告我的状!我妈昨天在他家喝的兑水的酒精,还差点中毒送了命!”王菊花哎哟了一声:“你说的是扣肉嫂呀!你娘给他什么好处了,会请你娘喝酒?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草根摇了摇头。
学校刚上了两节课,果然全校的师生都晓得草根被娘打的事了,阳老师把草根叫到了办公室,让草根把衣服脱了,看了浑身的血痕,又把洪阎王也叫来看,一时办公室里老师都看了,外面还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学生。
洪阎王对这样的事见得多了,看了看,对阳老师道:“你这是干吗?受点皮外伤,算个什么,不打才不成材呢。”又要对草根说话,一旁的邹老师听了,愤愤冲洪阎王道:“打的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心疼,这是家暴,像这样的家长,你洪校长就不应该家访家访,不说警告警告,劝一劝也不行吗!”洪阎王平时是听不得手下的老师这么同他说话的,只有邹老师是例外,只得对邹老师解释:“你是城里来的,你不懂,农村的孩子,哪个没有被爹娘打过?我小时候被打得比这还惨呢,哪个来管我?”邹老师冷笑一声:“这就怪不得了,我现在才晓得,还有小时候更跳皮的,家族有遗传。”
草根后来才晓得扣肉嫂请娘喝酒精,原来是要哄娘的甲鱼,更是气得不行,正寻思用什么法子报复一下骚鸡公,王菊花却像是草根肚子里的迴虫,对草根说:“这骚鸡公一家人也太欺负人了,要不要我们治他一治?”草根说:“怎么治他?”王菊花说:“他一家人不是想贪便宜吗,我们就以治人之道,换治人之身。要让他家出出血,还你的甲鱼钱!”草根哼了一声:“要让他出血,你用刀子扎他的心都没用。”王菊花说:“那就这样算了,你忍得了这口气?”草根哼了哼:“那又怎么样,你是没有尝过楠竹条的滋味,我不想再尝了。”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草根爷冬天的生意比夏天好,村子里不少老人都熬不过冬天,一染病就请草根爷请神驱鬼。草根爷身穿道袍,在病人塌前,挥舞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取出黄纸,取笔画了一道符,一剑穿透符纸,朝符纸上喷出一口水,符纸上便现出鲜红的血迹来,即取了火,将符纸一烧,这鬼就算被封杀了。草根爷做完了法事,还要给病人把个脉,看脉沉重,还要吩咐一句:“病鬼虽除,然大限难去,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
村里习俗,被草根爷驱鬼后病好了的,过年节时是要送一方肉作谢礼的,因此到了年节,家里都能有肉吃。草根爷收到肉,都要送一方给继弟曲云清家。
曲云清同草根爷为同行师兄弟,情同手足。四九年八月间,曲云清从天目山驱鬼回家的路上,正遇上国共两军交战,是南下的解放大军与阻击的国民党军的一场遭遇战,短兵相接,双方混战,一场刀光火影,枪炮声炒豆子一般,山谷中硝烟弥漫。曲云清哪知高低,只顾往家里方向赶,被几名解放军拿住,让他速速离开战场,曲云清看一些战士背着伤员吃力地从他身边走过,便主动上前帮助背伤员,一口气背回五名伤员,在背最后一名伤员时,被流弹击中,连人带伤员滚入一口鱼塘边,因流血过多死亡。
草根爷悲伤不已,为曲云清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草根家有爷爷在替人驱鬼,还有父母赚的工分,草根负责砍柴、打猪草和放牛。祖母负责看护孙子及喂猪做饭和腌制咸菜。一家人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还算红火,平日有饭,节日有荤。草根奶奶一双小脚,行动不便,还是一双高度近视眼,却勤劳能干得很,除了酿酒和豆腐做得好,还有一手腌制咸菜的绝技,楼上的坛坛罐罐好几十个,除萝卜、辣椒、豆椒、冬瓜和茄子外,还有什么葵花杆心、南瓜滕根、玉荷杆、地蚕子、西瓜皮,洋姜、酸芥菜等,别人从来沒有腌制过的,到了她的手中,便腌制成了送饭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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