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黑杀队

草根爷虽然没有被游村批斗,但爷爷从此便一病不起了,屋漏偏遭连夜雨,过了不久,草根爹在祖籍双官村的李家汪氏通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丢失多年的草根爹原来就在草根爷这里,便带领一伙家族的人来草根爷爷这里领人。

爷爷被这沉重打击后,更是一度昏迷。

草根爹的祖族涌到草根家,不由分说,就要领人走。

草根娘是个倔强的女人,一手抱着一儿一女,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对来人道:“我不晓得他爹是什么来路,我只晓得,我自从来到这家后,我住的是阳家的屋,吃的是阳家的粮,穿的是阳家的衣,我们这一家子,这是这样一天天过来的,现在,我们谁都离不开谁,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我们活是阳家的人,死是阳家的鬼。”

这些李氏族人哪里会听,仗着人多,逼着草根爷和爹表态,当晚就要走人。草根娘一见,嚎哭了一声,丢下了手中两个孩子,飞也似地就往门前的水塘里奔去,到了水塘边,毫不犹豫地扑入水里。一屋子人顿时都吓得半天才反应过来,草根爹疯也似地去塘里捞人,几个会水性的也忙扑入水中,草根娘被众人捞了上来,已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救了过来。

李氏家族的人一个个灰溜溜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找草根爹了。

李氏家族的人走了,紧接着是草根爹的亲生母亲也来认了亲。

村里人传言四起,原来这草根爹,是个被人贩子拐来的野种。

一个星期后,病入膏肓的爷爷就在村里人的传言中走了,终年65岁。

草根爷走的前两天,还挺着无力的四肢,举着拐杖,到山脚接在山上打柴的草根,第三天,爷爷实在起不来了,还吩咐草根爹看孙子回来没有,没有就去接呀。爷爷得的是腹泻病,先拉的是水,然后是血,再后是血块,草根娘请了中医,开的药方,喝下去就泻了下来,便又去数十里请来了能一剂见效的七十多岁的老中医,老中医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摸了摸脉,看了看原中医开的方子,是十二味中药:

白头翁16&、蒲公英16&、防风16&、白术16&、黄连8&、黄柏9&、陈皮9&、木香7&、秦皮9&、白芍18&、干马齿苋18&、六曲12&。

老中医看了,面无表情地来到堂屋,摇着头,对说:“晚了,晚了!没有两天了,准备后事吧。”

草根不相信爷爷会死,爷爷身体健壮,平时没病没痛,不就是病了两天嘛,怎么会死。草根爷死的前几天,草根却看到了很多异常,先是邻居邹自秀放鸡时,只见一只大公鸡死在鸡窝里,公鸡的冠子像是被人摘掉了。传说凡是师公临危时,便有附近死去的人要寻找一只公鸡,摘下鸡冠上的血去拜见鬼神作见面礼。然后就是在一天夜里,家里的狗把一只四五斤重的野猫堵在了堂屋里,被两家人逮住,两家人美食了一顿野猫肉,草根娘烧得一手好野味,娘把肉端到爷爷的床前,爷爷一口都没有吃,只是念叨造孽呀造孽呀。草根似乎听爷爷说过,野兽自己送上门,家人不死也断肠。然后就是晚上听到横断岭的獐叫,村里人说,听虎叫,备支枪,听獐叫,办具板,就是棺材板,要死人的意思。

爷爷走了,草根像是塌了天。

草根先是扑向爷爷的遗体,不知道多少次被爹妈强行拉开,然后是扑向棺材,然后是扑向坟地,草根哭的嗓子都哑了,爷爷怎么会死呢,爷爷怎么能舍得离开草根呢,草根上山打柴,爷爷天天到山上来接他,草根上学回来晚了,还会看到爷爷坐在学校门前等他,娘要打草根,还要爷爷像母鸡护着小鸡似地护着他;爷爷怎么会死呢,他还要听爷爷讲他永远听不完听不厌的故事,看爷爷守着他做作业的时候的自豪神情,他每天还要向爷爷报告,今天考试得了满分,老师又表扬他了,爷爷听了,一定开心不已地说,我的好孙子呀,真是争气呀,替爷爷争气呀,替家里的人争气呀!

晚上,草根在床上一闭眼,总是梦见祖父就在床前,给他盖被子,手摸着他的头唤叫他的名字,草根醒来,想到爷爷,又痛哭到半夜。

草根爷死后没几天,村外便传来一个令全村人毛骨悚然的消息,邻县兴起一股“黑杀队”,黑杀队抢了国家的银行,专门报复革命干部和贫下中农,一旦进入贫下中农家中,先割小孩的耳朵后砍大人的头颅,每割一对耳朵赏八十元銭,杀一个革命干部赏三百元钱,兰芜江江面已漂满了无数的无头和无耳的尸体。接着又传说过几天就会来这村里呀,黑杀队的习惯是白天隐藏在山上,晚上下山刮耳朵杀人。

消息是由汪仕根从邻县回来时传过来的。这汪仕根也算见过世面,原是淮海战役国民党军投诚过来的,后又随十二军的部队参加抗美援朝,战后复员回家,虽然也没有见他立过什么功,但有了这个经历,村里人就把他奉为英雄,这人也就没有把村队干部放在眼里,参加过中印边境还击战的武装部长王佑武,这汪仕根也说他是新兵蛋子。汪仕根在部队干过理发员,回村后不大愿意干农活,于是便重操旧业,走家串户以理发为业。平时没有事时就给人说他当兵杀敌的事,理发时也一边理发,一边给人讲他的杀敌传奇,从打东洋小鬼子讲起,后说到抗美援朝打美国鬼子。讲得多了,传越说越神奇,村里的人哪见过打仗,也相信他的鬼话,学生们更是把他奉若神明。也有人问:“你这么厉害,怎么你是复员回来的,人家王佑武是立功提干回来的,还当了武装部长?”汪仕根不屑一顾道:“他能跟我比?老子杀的是武装到牙的美国鬼子,他对付的不过是印度的菩萨兵,那能一样?再说了,老子那时候打仗,一出去就是几万几十万,杀的人不是几千就是上万,立功提干的有那么容易吗,王佑武那个仗,才多少人?值不得我们的零头,同我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当然容易立功提干了。”

有一次,这汪仕根正在吹牛,天空一架飞机飞过,有人就问,你见过飞机没有?汪仕根看到人群中还有不少年青媳妇,一个个用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就说:“要说这飞机嘛,你们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不但见过飞机,而且还坐过不少,大到运输机、轰炸机,小到战斗机我都坐过。”一个外号叫婆婆嘴的问:“汪大叔,您坐过这么多飞机,飞过我这银盆村上空沒有?”汪仕根道:“ 哪能沒来过,来过好几回!”扣肉嫂问:“汪大哥,你说来过好几回,我天天在家待着,怎么沒看到飞机在这里飞过,你是在逗我们乐吧?”汪仕根的牛皮收不回去了,便道:“大妹子你不知道,我坐的飞机,都是在执行特殊任务,全都是晚上在很远的机场起飞,到塘家湾上空都半夜了,三更半夜你睡得像死猪一般,这天上又没个月亮,黑呼呼的,哪会晓得飞机来没来银盆村,飞机又飞的低,飞行员辨不清方向,差点闯上铜顶峰了,算是我老汪命大福大逃过一劫!若是闯在铜顶峰上,这百多斤菜,就粉身碎骨了。”

正说着,汪仕根的老婆叫他回去吃饭,一听他又在吹牛,接着话哼了哼道:“是呀,你命大,你厉害,你能上天入地,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现在还窝在这死村漏夹搬泥巴!”又对一堆听汪仕根吹牛的人说:“知道这天上为什么这么黑吗,那是有一头牛在头上飞,知道这牛为什么能在头上飞吗,那是有这个汪仕根在地上吹。”

这“黑杀队”的谣言一来,于是家家户户一到天黑,就房门紧闭,一家人早早上床,一家大小挤在一张床上。草根一家人,只有草根不怕,草根满脑子里想的是爷爷,睁天眼是爷爷,闭上眼还是爷爷,什么黑杀队,你过来把草根也杀了吧,好让他去见爷爷。

大队组织民兵,荷枪实弹,昼夜巡逻,一见有动静就开枪。这些民兵巡久了,晚上连一只猫都不见,不免渐渐放松了警惕,不想正在这当儿,一伙民兵深夜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黑影,便喝道:“前面是什么人?”只听对方也喝道:“老子是黑杀队!”

前面的民兵一听,浑身像筛糠,就冲黑影开了枪,只听见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声,众人围上来一看,才知道打的是村里的夏木匠,民兵天天扛枪,天天练瞄准,打的枪是一枪一个准,尽管黑灯瞎火,打的两枪,一枪打在夏木匠的腿上,腿骨都打碎了,一枪打在夏木匠身上背着的斧头上,算是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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