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晓得,娘就是学的奶奶做人,队里分的茶油,娘先要拿出一些做人情,没有油吃了就到处借,没有米吃了,也去借,还米还油的时候,借的米,是竹筒一筒一筒的量,一筒是一斤,借的时候,筒口是平抹的,娘去还的时候,却是要堆得高高的,借油的时候,秤尾是平平的,还的时候秤尾是高高的。娘去外面吃酒,别人家的都是带着一大家孩子去,不光一家大小吃,吃了还要收菜回家吃,草根娘从来都是不带孩子赴酒席,自己一人去,也不收菜。邻居邹自秀每次带着孩子一大家去赴酒席,就是要和草根娘抢坐在一张桌。草根娘只是自己吃,能吃多少,自己收份子的菜全都给了邹自秀。邻居家吃收回的肉香味让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的草根等兄妹涶涎不已。草根娘叹息道:“不是娘不顾惜你们,别人家去吃酒,他们都有现钱随礼,我有什么钱呀,可是又不能不去呀,人情莫碍,锅子饭钵都要卖,只能厚着脸皮先赊着,娘没有钱,还能带着一家子大小去吃吗,还有脸面吃了又收吗!”
这一天,草根捕了一篓子小鱼,被队里的会计阳善初看到了,阳会计也是一大家孩子一年很少能吃肉的人,一看这一篓子鱼少说也有十来斤,就要拿三十分的工分来买这鱼。草根想,这十多斤鱼,少说也能卖到三块多钱,三十分的工分,换到钱才一块多钱,哪里划算,就说不卖。阳会计说:“你小伢子是不是觉得不划算呀,老话讲,养一塘鱼贴一仓谷,种一坵芋赚一仓谷,你拿这鱼回家吃,这煮鱼要多费多少油盐,自己吃了,还要添多少米饭,你娘又是个爱好的人,要是送给别人,你算算,你还划算吗!”草根一想也是,就把鱼卖了阳会计。没想后来不但没有收到阳会计一分的工分,还受了娘一顿训:“送人家这么点鱼,你还要人家工分,都是一个队里的人,人家还是会计,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有脸要,我有脸去要么!以后不要再做这丢人的事了。”
草根把个阳会计恨得要死。
秋冬山洪少了,捕不到汛鱼了,草根却还有一手绝活,就是捉黄鳝泥鳅。秋冬的的水田都干涸了,鳝鳅都在水沟深泥中歇着,那时村子里的人把黄鳝归为蛇类,不敢吃,只有草根家敢吃,特别是那鳝鱼,娘也烧得好,味道比泥鳅还鲜美。稻田沟里的鳝鳅处处皆是,却是难捉得狠。草根会捉鳝鳅,也是得了爹的真传。别人捉泥鳅,要把稻田沟中水放干,再用手一拨一拨地盘泥,盘了老半天才会盘出一些泥鳅,田里种了稻子,哪能随便让你盘泥,也盘不了。草根不用盘泥,他只要找到有鳝鳅地方,有水的话,不用放水,如果鳝鳅在水里,一看到人就会钻入泥中,看水一浑,只要伸出两指轻轻插入泥中,夹住鳝鳅的两腮,很快就把鳝鳅夹出来。冬日泥田里没有水,草根便找鳝鳅入泥的小洞口,入了小洞的鱼要呼吸,只会头朝上,草根入两个手指头洞一夹鱼腮,一夹一个准。
进入腊月,这一年严寒来的早,一场大雪从先年的隆冬到第二年的初春持续数十余天,漫山遍野白雪皑皑一片,整个山村已变成冰雪交加的世界。村里各家各户的柴米油盐该买的买了,该入仓的入仓,一年该做的事也基本告一段落,队里却还是照常安排出集体工。草根承包养的牛,平时要放一整天,现在只要中午放半天,剩下的半天,只喂了稻草就行了。草根到了这时节,便打鱼塘甲鱼的主意来。
快过年了,队里的鱼塘都要放水捉鱼,眼见鱼塘里的水一天天放干了,那甲鱼不耐寒,又胆小,水一退,便钻入泥沙中。队里放水抓鱼,是很少能捕捉到甲鱼的。草根也是从皂斗生产队的弯丝瓜那里得到了挖甲鱼的诀窍。弯丝瓜从小得过脑炎,病后腰就伸不直,总是弯着,人又长得高瘦,所以人称弯丝瓜。弯丝瓜会捉甲鱼,哪个鱼塘里的甲鱼,要是碰见弯丝瓜来了,那就等于是碰见阎王,死期就到了。到了夏天,弯丝瓜便会扛着一根长竹竿铁叉,浑身只穿一条短裤,在鱼塘边走一圈便下水,下水后便双手合十在水里打水炮,打的水泡声如炸雷,那甲鱼哪里受得这种惊吓,便纷纷钻入泥沙,甲鱼钻泥,便会在水面冒出一串串泡来,弯丝瓜便看准冒泡之处,一竹叉下去,便潜入水里摸鱼,一摸一个准。
草根看了几次,便想学着这一招捉王八,拿了一根长竹杆来试,却没有成功,先是那水打不响,人家打的像惊雷,他打的那声音像小石入水,哪里能吓得王八钻泥,再就是发现有水泡,他也辨认不清哪里是王八水泡,哪里是鱼的水泡,那有水泡的地方水又太深,他就是抓杆沉下水底,也憋不了那么久的气在水里摸鱼。看来,这份手艺是学不到手了,不过,弯丝瓜在冬天鱼塘里挖甲鱼的绝招,草根却实实学到手了,这弯丝瓜手扛耙头,腰系鱼篓,到已放干到半干水的鱼塘里挖甲鱼时,草根便跟在弯丝瓜的身后看,原来泥沙中有甲鱼的地方,都有像是牛脚印的印记,只要看见有牛脚印,并且牛脚印中间凸出部份出现两条十字岔,一耙下去,翻出来就是一只甲鱼,一耙一个准。草根记准了,以后一到年底鱼塘放水干塘,便腰系鱼篓,手找耙头挖甲鱼,也是一挖一个准。每年过年,草根家总会有半水缸的甲鱼,一半多的甲鱼,还是让娘送人情了。
刚放寒假,王菊花带着四仙姑金桔三位女同学来看草根。
昔日的两位仙姑现在真的成了亭亭玉立,风姿卓约的仙姑了。
俩仙姑来见草根时,草根正挑着粪桶在后山种土豆,草根挑的是大粪,远远见三个身穿鲜艳衣裳的俩少女欢快地向他走过来,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王菊花眼尖,扯着嗓子喊草根,草根只好放下粪桶,迎面走上去。
草根一身灰色旧棉衣,衣领子已露出了棉絮,一条草绿色单裤,膝盖处已磨的发白了,裤管下已松了线,双手冻得像青乌的枯树枝,脚上是一双破烂的解放鞋,鞋后根已磨没了,两只脚后跟长了冻疮,一双袜子都被冻疮的脓水沾住了。冬日的风像冰刀子,草根脸像是烤出的红地瓜。
王菊花一看,双眼就红了,一时说不出话。
草根说:“你们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金桔说:“还说这话呢!刚开学时菊花就说要来看你。”
草根也一时无语,金桔说:“你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说话吧?”
草根只好把三人往家里领。
草根娘正在后山给土豆施肥,见家里来了客人,忙回家给客人烧茶摆瓜果碟子,倒了茶,又温了湖之酒来,打过了招呼,便去后山了。
众人嗑着瓜子,王菊花给每人筛了壶子酒,说:“这家婶子做的酒,远近闻名,不喝白不喝。”自己先喝了一杯,金桔也喝了,吧几着嘴说:“真是呀,这么甜的,像是喝蜜呢。”又筛了几杯喝了。
王菊花冷冷地问:“不念书了,为什么不给我们说一声!”
草根也冷冷苦笑:“你这话问的,好像你有本事能让我念书似的。”
王菊花正要说话,金桔道:“你怎么就知道菊花帮不上忙?你向菊花说呀,你没有钱念书,菊花借钱给你呀!你不知道,菊花在学校昐星星昐月亮,一直盼到报到日截止了,还不见你人来,要不是开学忙,走不开,我们制止,菊花就要来找家找你呀!”
草根只是哼了一声。
金桔道:“菊花找了王校长,才晓得,你念不了书,不光是交不出学费,你家里人,没得你做事不行,你是不知道,菊花为你伤心了好些天,你也是,都这么久了,你也不来看看我们!”
草根低着头不做声。
王菊花说:“好了,别说这些事了,其实上不上高中又能怎么样,谁的命好命不好,不是一个高中生就能定的,毕业考不上大学,还不是照样在村里挖泥土。”
草根知道王菊花在安慰他,这才说:“知识改变命运,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口号嘛!谁说是高中不影响命运,你们能考上高中,你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高兴吗,能考上大学,就不用说了,就是考不上大学,你们有了文化,就更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嘛!你看看当年你们这七仙女,这几个没考上的,不可怜吗?”
金桔说:“我晓得有几个是嫁人了,她们可怜什么呀?”
草根叹息道:“你们知道什么!还都没有满16岁就都被父母逼嫁了人,大仙姑因为古怪鸟害了她的名声,嫁到离家几十里远的深山沟里了,男方家很穷,家里有五个单身公,大仙姑回娘家说,家里新房是破旧斗土房,墙上的裂缝有二指宽,晚上睡觉,总觉得在墙缝里有一双眼偷看。二仙姑还不错,嫁了个挖煤工人,怎么也算是吃集体粮四属户;六仙姑是因为家穷,她大哥讨不上老婆,村里阳媒公与龙神村的王媒婆两人打联手,还真是高招叠出,来了个双方换女人的扁担亲,那男人大她十多岁,还是个驼子。”
金桔一听,惊问:“她嫁了个比她大十多岁的驼子?她愿意吗?要是我,我宁肯头撞墙死了!”
草根说:“这哪能由得了她,她第一次见他,故意把日子定在下雨天,他身后背着斗笠,进了门也不摘下来,婚礼时里面穿着厚棉衣,外面披着军棉大衣,那大衣穿在他身上太大,下摆都快拖到地上了,也不晓得那厚棉衣背面里垫了什么,六仙姑硬是没有看出来,入洞房时才晓得是个驼子,这六仙姑哪里会肯,俩人在新房里就闹了起来,最后还不是被那男人给治服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