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有分红了

队里买了杂货,还要干塘捉鱼,再定一头猪杀了。

干的塘是竖塘,下午队里人全都下塘捉鱼,尽管是冰天雪地,大伙都要打着赤脚下塘,但这水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会让大伙不顾寒冷,享受捉鱼的乐趣,塘岸上围观了一大群看捉鱼的妇人和孩子,水里的男人们在女子们一声声夸张的惊叫声中,更激起了冲天的热情,草根也在抓鱼。天很快就黑了,抓鱼还在高潮中,一条有十多斤的大鱼王,在泥水里奋勇挣扎,几个人捉了几次都没捉住,大鱼翻滚溅出的泥水把几个捉鱼的人都溅成了泥人,最后硬是被三条汉子好不容易才把它按住,把它抱上了岸,扔到了箩筐里。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抓这条鱼王时,草根和汪队长的儿子汪吉云见到队里的阳善初和阳云生趁这机会,把抓的两条大鲤鱼悄悄藏在一旁草丛中。汪吉云捅了捅草根,草根也会意。汪吉云说:“要不,过后我们把那草窝里的鱼取走回家?”草根想,我取了这鱼回去,娘要是晓得我是偷了队里的,会把鱼退了,还得挨打,便说:“不行,这要是让阳善初晓得是我们取了他藏的鱼,会反告是我们偷的鱼,不如就把这鱼抓了交公。”俩人见阳善初没有留神,便把他俩藏在草丛里的鱼都抓了出来扔到了箩筐里。

队里捉完鱼,大伙洗洗上岸,抬着几箩筐鱼回队,草根和汪吉云却没有走,躲在一旁看戏。

不一会,就见阳善初和阳云生带着鱼篓来找鱼,在草丛中翻了个遍,哪里有鱼的影子!阳云生一想道:“莫不是随水翻滚到塘去了?”鱼塘捉完了鱼就放水,没有捉的小鱼还要继续放养,阳善初一看已积满了半脚深的水,说:“这么大的两条鱼,跑不掉,天黑了看不见,不如先把上塘的水堵了,明天天亮后来捉?”阳云生只得点了点头。

看到俩人去上游去堵水了,汪吉云道:“看来明天他们又得忙活了,这大冷的,一清早下塘,又要冻他们半天,要不,等他们把水堵了,我们又去把水放了,明天这积了小半塘水了,他们就不会下塘了。”草根道:“堵什么!我最痛恨这种人,就是要让他们吃吃这苦头。”汪吉云叹息着说:“这集体的大锅饭好是好,富也富不到哪里去,穷也不会饿死。但总有乖巧的人吃老实人。”草根说:“这算什么,有些人,贪得比这多了去了,你爹也管不住。”

队里打牙祭这天,保管室大清早就生了几堆大火。塘家湾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包括读书的学生,来的一个不剩,围着火堆旁烤火,等着吃大餐。杀的是队里养的一头大黑花猪,草根娘主厨,一伙子妇女在保管室对面的云生家灶前忙前忙后,男人们便就去几个屋场扛桌椅板凳。

阳保管员问汪队长:“喝什么酒?是供销社的糖精酒、湖之酒或是坡萝酒?”陈菊香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去供销社!供销社的糖精酒你敢喝!有病的人喝了糖精酒就翻病,那胡子酒也是渗的糖精和水。那坡萝酒就更没人喝了。”扣肉嫂见机,马上接口道:“何必舍近求远,我家有的是烧酒,买我家的好了。”汪队长正要答应,阳保管员冲扣肉嫂哼了哼:“你算了吧,你那酒,没把我害苦,供销社兑的是糖精,你兑的是酒精,供销社的酒喝了生病,你那酒喝了要命。”扣肉嫂一听,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正要反驳,汪队长道:“算了算了,还是吃巧莲家的湖之酒吧。”

保管室门前摆满了十几张八仙桌,全队的一百多号男女老少便围到桌前。

开饭前,汪队长照例都要讲几句,无非是一年来大家都辛苦了,向大家道谢之类,让大家放开吃放开喝,但只能吃了,不能收。汪队长的话不能讲得太多,男女老少都是留着肚子来的,有些人头一天都没有吃上什么东西了,一个个早已饿得直流哈懒子,谁还听你哆嗦。第一道菜上来,就是猪头肉片汤,那肉片一定是肥肉,白花花的,这才解馋。一时众人吹气喝汤声响成一片。这份汤油水重,一层厚厚的猪油盖着滚烫的汤,一点热气也不冒,阳保管员的老娘眼睛不太好使,还以为这汤已凉了,便忙连肉带汤舀了一大汤匙就往嘴里放,一时烫得像吞的一团火,即不能吐又不敢咽,最后只好强咽下去,烫得她登时眼泪都流出来了。

坐在旁边的扣肉嫂明知故问:“大婶,谁惹你了,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云生娘哪里好意思说是自己贪吃烫了嘴,那被烫麻了的舌头好容易才能说话了,她倒也机灵,说:“大妹子你说的哪里话,谁惹我呀!我是在想呀,汪队长当队长以来,一年比一年兴旺,家当得好啊!看了今天办的酒席,我就想起民国三十八年那场大旱灾,一家人差点饿死,这一想啊,我就禁不住伤心呀!”汪学成一听云生娘在夸他,就有些得意,却谦逊道:“这哪里是我的功劳,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又对云生娘道:“云生娘,你也莫伤心了,莫客气呀,放开肚子吃就是了。”

村里最热闹的酒席是开席四个头汤:猪头肉片汤,墨鱼炖猪脚汤,剁鱼丁加萝卜片汤或是夏天的粉丝碎肉汤、海带炖猪肺汤。接着就是荷折皮炒甲鱼、生炒猪肚、香菇干椒炒公鸡、压桌大菜就是一方蒸大肉,大肉连皮带骨约三斤重,一碗焖红鲤鱼,一碗干烟笋,最后是一碗姜葱猪血汤。

草根娘最拿手的菜是生炒猪肚和姜葱猪血汤,这两道菜在全村和附近周围的村子里都响当当有名。阳畜医吃着炒猪肚,掀着两嘴厚厚的油,说:“我一生就好这一口猪肚,在外头看猪阉猪,吃过不少人家炒的猪肚,从来都没有这个味的,这个东西,吃的就是个爆炒,炒的脆脆的,要咬下去带脆响的,所以叫炒响肚,只是这个火候太难把握了,要么没有炒到位,没有熟,要么炒过了,那就不脆了,还难咬却得动。你看这响肚,这火候,就是一绝!”

坐在阳畜医一旁的是邻村杀猪的张屠子,这俩人,一个是给猪治病救命的,一个是要猪的命的,偏偏就坐在了一起。张屠子叹息了一声:“我杀了这么多年的猪,要说吃猪血,我是吃厌了,上桌的猪血,我都不想动筷子,只有你这队里这巧莲做的猪血,我是一定要吃的。”

阳畜医笑了笑:“哎!你当初要是找了这个巧莲做堂客,有她天天同你去杀猪,那不就天天有这口福了!”张屠子笑着摇头:“这阳铁初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找了个这么能干的堂客,却跟着他这么受苦,她要是跟了我,她可就享福了!别的不说,除了让她弄吃的,我是不会让她做一点点事的,还让她顿顿有肉吃。”

张屠子说这话的时候,草根娘到邻桌看草根等弟妹们吃饭,被她听到了,便走了过来,冲张屠子道:“张屠子,看这马尿还灌不死你,一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屠子正喝得面红耳赤,一看草根娘正在他旁边,就举着杯子对草根娘道:“巧莲!难得吃上你做的这一桌子好菜,这酒也是你酿的吧,这酒也好,正好你来了,我得好好敬敬你呀!”忙筛了一大饭碗的酒就要敬,草根娘刚好忙完厨房的活,还没有吃饭,正好想喝口酒,看张屠子这架势,就笑了笑:“你想敬我呀,你要有诚心,就拿海碗。”

张屠子正喝得豪气来了,忙站起身来,说:“大家都听见了呀!这可是巧莲她自己说的!”

有人就从厨房拿了两只大海碗,倒了两海碗酒,草根娘先是一口气喝了,看的人忙叫好,张屠子没想这草根娘这么能喝,只得端起满海碗的酒,一口一口地喝,最后几口,是草根娘扶着碗强灌下去的,草根娘哪会罢休,说:“这不够!再来一碗!”忙有人又找了酒来倒满了,张屠子就有些站不稳了,说出的话也像是吞了一块石头:“来就来!来来来——”话未说完,就哇哇地要吐,被阳畜医扶着他到了一旁的池塘边,吐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阳畜医道:“你不晓得这巧莲的底细,你也敢同她喝!她家自己酿的这酒,她连喝三海碗,都不带换气的,还能照样下地干重活。”

吃过了饭,男女便收拾了桌子,汪队长便安排会计,保管员和记工员结算年帐,各家各户各留一人看帐分红。

结算结果出来,这一年,每个劳动日结算的钱为三角九分,生产队平均吃粮水平线为四百八十三斤,其各户工分、余钱、欠钱及口粮也出来了。队里往年得工分最多的是彭国生一家,这一年共计工分一万一千八百五十三分七厘,计人民币四百六十三元二角六分,每人口粮五百三十六斤,计粮二千六百八十斤。除去原先分得茶油等物资外,结算余额二百一十六元四角两分。而这一年工分最多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草根,草根家八口人,共计工分一万三千三百八十五分三厘,计人民币五百二十二元,每人口粮四百九十一斤,计粮三千九百二十八斤,除去原先分得的茶油等物资外,结算余额九十二元两角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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