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一收花,很快就是春耕了。
汪队长对草根说:“你快满十七了吧,你不要放牛了,就帮我提钟计工分吧。”
提钟计工分,就是计分员,在村里倒是很有面子的活,若是坚持原则认起真来,比起生产队长的权利还大,人称二队长。草根却有些为难,说:“我做调工,干的活不比成年人少,却只拿七分底分,不划算,你给我评个十分我就干。”汪队长就为难了,他心里明白,要说草根做起活来,绝对不亚于一个全劳力,但如果照顾了草根,村里还有同草根年龄一样大的孩子怎么办?比他大好几岁的婆娘嘴,古怪鸟,都沒评上十分。汪队长只好劝他:“这样,你先做,底分的事,以后我来想办法。”
草根到底还是被汪队长三劝两劝,不承包放牛了,当了生产队的记工员。
草根早就对这生产队男女劳动力在一起干集体活时出工不出力,磨洋工,偷懒耍滑不满,但他看出来了,只有在双抢分了组,大家才干劲倍增,哪个组都不想落后,于是便向汪队长建议,队里的很多活,如果分段定额,按效记分,工作效率就会好得多,春耕时队里扯秧,就定分后包给几个人去扯,要插的几块田,定分后包给人去插,还有以后收棉花,捡油茶,挑塘泥等等,都要按重量记分。汪队长开始不敢这样做,既担心违反上面的政策,又怕村里人说闲话,而且如果这样做了,有好多事都可以按量定分,妇人比男人手脚利索,她们赚的工分会比男人还要多多了。草根说:“上面的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谁做的多,工分多,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一家人大多数都有男有女,哪家都不吃亏,更主要的是,工作效率高了,平时几天的活,一天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大家又有空闲做自家的事,到年底分红,工分值也高,我们队的工分值比别的生产队高,队里人也会高兴,上面的领导也会满意。”
汪队长禁不住草根的苦劝,只得按草根说的办。
草根初生牛犊不怕虎,既然领到了生产队的闹钟,当上了记工员,他就要整治整治平时那些专爱偷懒耍滑的人。
阳会计的老婆陈利云,人称贵太太,干活花拳绣腿,做事出工不出力,是一个做调工专吃照顾的女人,平时仗着老公是会计,生产队的二把手,凡是轻活干净事都少不了她,重活脏事从不见她的影子。上工时不是迟到就是早退,队里也没人敢说她。队里评工分都在晚上,有时两天一次,有时三天一次,草根点了谁的名,谁就自己说这几天做了些什么事,是不是全工,然后汪队长及其他人都认可了,便记上分。
这一天晚上评工分,草根宣布陈利云这三天总共迟到早退三个多小时,要扣三分。
大家都惊呆了,扣迟到早退人的工分,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谁都不敢惹的贵太太。
贵太太恰好也在场,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草根,你是在讲梦话吧。”草根说:“利云婶,我没有说错,你就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贵太太本来就对草根出馊主意搞什么分段定额,按效记分十分不满,让她再也难偷懒耍滑,眼看能干的人得的工分都比她多,还没有来得及找他撤气呢,这一下一听,不禁就勃然大怒,瞪地站起身来,指着草根吼:“草根,嘴上还没有长毛呢,敢扣我的分?你敢扣我的一厘分试试!”
草根一听,也来了气:“这个工分,我扣定了,除非我不当这个记工员。”
草根爹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就训斥草根:“草根,你懂点事不!记个工分,你这样得罪人!”
草根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这贵太太好好求他,保证以后再不迟到早退了,他兴许还放她一马,如今这她这副样子,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冷笑着,对汪队长说:“汪队长,你若是还让我来当这个记工员呢,这个工分,我是扣定了,如果你不让我当了,我现在就走人!”
汪队长其实平时一直就看不惯这贵太太在他面前一付趾高气扬的派头,早就想治她了,这一听草根要走人,只好劝贵太太:“利云,草根这个人,眼里碜不进沙子,人正直,所以我让他当这个记工员,他要扣你的工分,也不是不在情里,你好好同他说嘛,你说这样的话,孩子也是有面子的,哪能隔得住。”
贵太太一听汪队长也是这个态度,更来了气,便指着坐在一旁一句话不吭的老公阳会计吼:“你死了吗!这一伙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就这样窝囊!你是头猪吗!”
阳会计正要说话,草根却瞪着眼看他,说:“还有一些事,我不想说出来,我要说出来,谁也没脸见人。”
阳会计一听,心里明白,便也牛气起来,站起身,也冲着老婆吼:“我没死呢!要死了,也还要这张脸,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给我滚回去!”
一屋子的人也都又惊呆了,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在老婆面前低声下气的阳会计今天会冲老婆发这么大的火。贵太太一听,便嚎天打地要哭,阳会计冲老婆又是一声吼:“滚回去!”贵太太一看阳会计那张像是要吃人的脸,只好哭嚎着出了门。
一屋子的人便安静了下来。
汪队长正要说话,草根说:“阳会计,你也不要怪我,我草根对事不对人,就是不是利云婶,哪怕我我爹我娘,我也会扣分的。”
贵太太扣了分,从此就老实多了,见了草根就避开走,却再也不敢迟到早退了,队里的人也从此更不敢迟到早退了。
这一天,汪队长接待镇派出所的邹公安,邹公安是汪队长的远房亲戚,但这次来是来办公事的,来调查邻村一条耕牛在汪队长队里的山林中摔死事件,那时候队耕牛是队里十分重要的生产工具,死了一头耕牛,是件大事,是要调查清楚的。汪队长留邹公安在家里吃饭,家里杀了一只鸡,堂客做饭,自己陪着喝酒,这酒一喝,就误了工,草根见上工时间已到,便宣布开工派工。开工两个多小时了,汪队长俩口子才赶到工地。当晚计工分,贵太太便说:“不是说迟到的要扣工分吗,那好,今天下午汪队长俩口子,迟到几个小时,这个工分要不要扣?”
草根正要开口,彭国生说:“阳利云,汪队长误工,是陪人家公家人谈公事,人家谈公事,还自家破费接待,没有花公家一分钱,你怎么还好意思要扣人家的工分!”贵太太哼了一声,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那邹公安是汪队长家亲戚,接待亲戚吃饭,算公事吗!”彭国生还要说话,汪队长对草根说:“这事不用说了,你就按规矩办,扣分!”草根却说:“一码归一码,该扣分就扣,不该扣分,我不能乱扣,这个事,大家来评评理,邹公安是汪队长家亲戚不假,但他是来办公事的还是办私事的?如果是来办私事的,那说该扣,如果是来办公事的,他这样接待,还要扣分,这今后凡是来队里办公事的,都要队长来接待,要是为了接待误了工扣分,那今后谁还来接待公家的人,谁还来当这个队长!所以,这个工分,不能扣!”
屋子里的人,个个赞成,贵太太哑口无言。
这一年,在汪队长介绍下,草根加入了共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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