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榨油房

寨鬼潭坐落在铜顶峰与石峡山的山峡中,山峡东西两旁悬崖峭壁,两峡之间是一处深不见底的长长的水潭。听老辈人讲,这口潭潭深莫测,从没来干涸过,从来没见过潭底,即使是百年难遇的干旱,它也是满潭一片碧绿的水,水位没有丝毫变化。

曾传说,在明朝以前,这两峡峰上常有强人在两峰立寨,这两峰要就不立寨,要立寨必是两寨都立,两寨相生相克,相互拼杀争寨,一杀起来就互不服输,双方杀得眼红,直杀得天地晕暗,血流成溪,然后抛尸入潭中,也不知道这潭中有多少屈死冤魂,晚上自不必说,就是白天也阴森得很,晚上路过此潭的人,看见的是潭面上阴雾重重,又似乎听到两面山上有阵阵人马杀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回到家后都要大病一场。从此以后,晚上便没有人敢路过此潭。

这潭坝却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十数丈高的巨石悬崖,一股常年不断的水从石崖泻流下来,形成天然的水瀑。这油榨房就建在这石崖下,利用这水瀑的落差,推动直径有五米多的水车轮,用水车轮推动直径有五米多的木制碾子,把茶籽碾粉碎,碾碎的茶籽上甑蒸熟了,用干稻草和铁圈做成茶饼,先上绞榨榨出头油,再装进了由一付一根足三抱围的挖了空心的大柞树制成的木榨,用人工击打嵌入茶饼中的木钻,把茶饼中油的挤压出来,打木钻的大锤是横吊在房梁下的一节水桶般粗的硬木,硬木的一头套着铁头,打击这木钻,这打击木钻是要有些气力的,要好几个人同时用劲,打击声和人的吼击声,方圆几里路都能听到。

打油房是一座丁字形抖土墙青瓦房,榨房只有一名油榨工,叫陈师傅,陈师傅说,这座油榨已有两三百年历史了,原是阳姓大财主家的私家榨房,解放后由政府蒸洪粮站接管。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由于这一套硬木榨具已被油侵透成了油油亮亮红红彤彤的油木,就是再用几百年也不腐不烂。

草根每次来到这榨油坊,都是一脸好奇和欣喜,他喜欢看这轰隆隆的水驱动这巨大水碾机的声音,喜欢看几个强壮男子汉光着脑膀子挥榨,振聋发聩的木榨击打声和汉子们齐声的呼喝声,喜欢嗅这浓浓的新鲜的油香味,更喜欢吃上这新鲜的茶油做出的吃得满嘴流油的饭菜。

榨油房的陈师傅正在炒菜,浓浓的油香味把一个人诱了过来,草根一看,是弯丝瓜。

弯丝瓜是在附近挖甲鱼,途经这里,陈师傅一见,便问:“弄到甲鱼没,有甲鱼的话,正好就这新茶油,做个红烧甲鱼。”弯丝瓜不哼声,把鱼篓往草根面前一放,草根看了看鱼篓,鱼篓里有三只甲鱼,草根挑了一只大的出来,陈师傅一见,乐得合不垅嘴,对草根道:“你这伢子倒是不讲客气,还蛮有口福。”弯丝瓜问:“有酒没?没有酒就别想吃我的鱼。”陈师傅便从柜子里拎了一壶能装十多斤酒的陶瓷坛子,往弯丝瓜面前一顿说:“你今天要是能把这酒喝完,你这鱼钱,我付了。”

酒菜上来,一碗新油烧的豆椒榨菜,一碗大蒜香干,一碗红烧甲鱼,一碗干椒大白菜杆,一盆大白菜叶汤。

一伙人围着上桌,陈师傅的手艺虽然比草根娘差多了,但菜里新油多,吃起来还是特别的香,特别是那碗豆椒榨菜,被新油炒了,味道堪称一绝。

陈师傅同弯丝瓜酒量都是海量,几碗酒下去,就要海吹胡话。草根问:“弯伯,你不是水性好吗,这寨鬼潭也有不少甲鱼嘛,怎么不见你去抓呀?”

弯丝瓜嗨了一声:“你这伢子不要激我,这口潭,现在是年纪大了,我是不轻易下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看我爹下过这潭,我爹对我说,这口潭,以后我不在了,你就不要下了,你下不得。我不信,有一次就下了这潭,不瞒你说,下过这一次,回家后大病了一场。”

陈师傅哼了一声:“怎么,看见恶鬼了?”

弯丝瓜又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说:“恶鬼倒是没有看见,是看见人骨头了,那一个个的头骨,牙齿白森森的,我当时也不晓得是怎么浮上来的,是怎么回的家,回家后浑身全是冷汗,就好像那些头骨就跟着到我身边来了,晚上一睡就做恶梦,我爹娘每天晚上给我叫魂,叫了整整七天。”

草根问:“这么说,你爹也下过这潭?”

弯丝瓜一说起他爹,便来了兴致,说:“这不是我在夸大话,这寨鬼潭,除了我爹,还有我,探过潭底,这四邻八村,再了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草根问:“你爹探潭底,不会也是捕甲鱼吧?”

弯丝瓜摇了摇头:“我爹要是为了甲鱼来探这个潭底,他还活得下去!那是被逼的。那个时候,我爹比你草根大不了几岁,镇里一位林老板与双桥镇一位陈老板有来往生意,有次是一桩大宗生意做完后,林老板带着几百块大洋回家,没想到被几个土匪盯上了,这几个土匪本来只是偶然与陈老板同路,这林老板一开始并沒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是这林老板看到后面的土匪时,惊吓得一路小跑,脚踩着泥土腾起了灰尘,这灰尘即不低于腰下也不升到肩头,一直在腰中盘绕。一土匪头便看出来了,对身边的同伙说,‘今天要发财了,前面那人,身上背着不少的银元。’同伙人问:‘你怎么晓得他身上有银元?’土匪头说:‘晓得不,凡是带银者走路灰尘齐腰,带金者走路灰尘盖顶。’这伙土匪一听,便追了上来,这林老板赶到寨鬼潭时,眼看土匪就要追上了,便急中生智,把一皮箱大洋抛入潭中,只身逃了回家。土匪们见到手的货落入了这寨鬼潭,只好望潭兴叹。一土匪不知深浅,一边脱衣服一连说:‘我会水,我下去看看?’土匪头明知这水深不见底,下水很危险,见这人要下水,也不说破,便由着下水,这土匪一头钻进水中,就再也没有见他出来,一伙土匪等了半个时辰,土匪头叹息了一声:说:‘不等了,他出不来了。’”

弯丝瓜又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大把豆椒榨菜吃了,接着说:“这林老板虽然是躲过了土匪,但哪有不想捞回这笔银子!便请了一大帮人,在这潭水面上架着木排打捞,这潭深不见底,长竹杆一根绑接一根探底,哪里探得了底,打捞了几天没有着落。林老板哪肯死心,就听有人推荐了我爹。便亲自上门来请我爹,说,只要打捞出来,给我爹二十块大洋。你们不晓得,那时候二十块大洋,能买两亩上好的水田,一块大洋买大米,可以让一家五口人吃上一个月。我爹答应了,我爷爷奶奶和娘害怕,都劝他不要去,搞不好小命都送了,我爹不听劝,便跟着林老板来了这潭边,二话不说,脱下衣服,一头扎入水中,众人都在潭岸边等他出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水面连个泡都没有,众人的心都吊到了喉咙边,过了半碗饭的功夫,才见我爹出了水面,浑身直发抖,大家都以为我爹是吓得发抖,林老板也吓得牙齿抖得扎扎响,连声说:‘不不不捞了,这箱子我不不要了。’我爹笑了笑,说:“你们以为我是吓得发抖吗,是潭底的水太冷了,有酒么,拿酒来!’林老板慌忙叫人拿了一瓶老谷烧,我爹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又扎入了水中,这回时间更长,大伙的心又紧了,一碗饭工夫,我爹才冒出水面,说:‘摸到箱子了,就是提不动,拿根绳子来。’林老板一听,欣喜若狂,忙找了绳来,爹再次潜水,把箱子提了上来。”

草根听得入迷,问:“你爹肯定也看到潭底的人骨头了?”

弯丝瓜点了点头,说:“他没有跟我说发现人骨头的事,但他再也不下这潭了,更不再让我一个人下这口潭,我下潭看见人骨头后,我才知道,我爹也一定是看见了,才不让我下潭的,还好在我也胆大水性好,遇上个胆小的水性差的,当场就会吓晕,就是不吓晕,也会吓得腿脚抽筋,浮不上来了,都会死在潭里。”

陈师傅也喝了不少酒,点了点头,说:“我还听老人说,这潭里的甲鱼,从来就没有人捉过,有一只甲鱼就成了精,一位外地人来这潭里打甲鱼,这个人也不是一般的人,仗着艺高胆大,不管这潭的深浅,下潭就打水泡,见了水泡看冒出泡后,一叉叉到了这条鳖精,下水一模,却见钢叉叉到的是一块大石头,他便拨钢叉,那里拨得出来,他晓得碰见鳖精了,吓得连钢叉都不要了,连忙上岸,经过一丘稻田,看到了一个穿青衣的老头从后面跟了过来,知道是鳖精变的,吓得连忙下到稻田里假装踩禾田。就见那青衣老人问他:‘刚才那位打甲鱼的人往哪个方向走了?’他连忙向前方指了指,说:‘往东方向去了’,青衣老人便往东去了,他才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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