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的一年四季永远是干不完的活,秋收了晚稻,收了茶子,又是冬修水利。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水利修好了,夏天有水库水塘贮水,就不怕干旱;水渠修理排水顺畅,就不怕洪涝,就能摆脱靠天吃饭。全国掀起了农业学大寨热潮,汪队长成了被县里派去第一批到大寨参观学习的模范队长。汪队长激动得几夜没有睡好,对草根说:“全公社一百多个生产队队长,就选我一个,就算是在镇里,也没有几个,还不是看在我们队生产效益好,工分值钱,这都有你草根的一份功劳,可惜去的人有限,要不,我把你也带上。”
草根听了,明知道这不过是汪队长一厢情愿的话,但心里也乐滋滋的。
汪队长去大寨一回来,可就成了名人了,被镇里安排到各地作报告,介绍参观大寨寨开荒种地的经验,一场接一场,把个汪学成搞得是晕头转向。这样在外面折腾一番回来,大家以为他要大张旗鼓号召全队人开荒造田,汪队长却异常的冷静,说:“那大寨是什么地方,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人家那是没有庄稼地,别说水田,连旱地都没有,种不上庄稼,人就会饿死,他们是被逼的,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有这么多的水田和旱地,还要这么折腾干什么,把水塘清干了,把河渠疏通了,搞好水利,才是正事。”
阳会计道:“我看你在别的队里作报告,说得天花乱坠,要怎么样怎么样,你自己的队,却又不弄了?”
汪队长叹息道:“你以为我想那么说么,是镇里的领导要求我这么说的,什么开山造田!你看我们这里的几片山,能开么,那么大片的林子,都是沙泥地,毁了林子还不算,破坏了植被,一场大雨,那泥沙都倾泻下来,结果开出的田没有造成,山下好好的田都被泥沙要淹没了。”
队里没有开荒造田,大队也听了汪队长说的有理,没有开田,却选地在一条名叫龟蛇河经过的山沟拦河筑坝做水库。
这龟蛇河途径的这面山,一面叫龟山,一面叫蛇山。草根读过主*席的一首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何处去,剩有游人处。他知道那江是长江,同这个龟蛇河是箥箕比天。水库工地开工,要举行开工仪式,搭的土台子上要贴一行对联标语,语文老师阳老师提笔正在酝酿要写什么好,一旁的草根就顺口说了句:“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阳老师一听,不觉顿悟惊呼:“草根,小小的伢子,也知道主*席这首诗!龟蛇锁大江!好!好!这句好!就用这一句!”
水库工地开工,黄半仙也来了,水库工地中午有顿肉饭吃,他还会顾那山!便请了一个老人替他看山,连他老婆都来了。
黄半仙看了这句豪气的对联,他哪里晓得是主*席的诗,问是谁提的,有人就说是草根提的,黄半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草根:“你晓得这龟蛇河的来由吗?”
草根摇了摇头。
黄半仙哼了哼,说:“你不懂,还晓得这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我来告诉你吧,这里有个传说,是一只修道数千年的乌龟,同一条同样修道数千年蛇在这里比道试法,一时吞云吐雾,招风引雨,弄得这一带地方暴雨成灾,洪水泛滥,田地淹没,百姓遭秧。此事惊动了兰江的河神,河神一查,原来是河神身边私自出走的乌龟同蛇在斗法,不禁勃然大怒,便将这龟蛇点化在这里,成了龟山和蛇山,锁住这条河。”
这条河虽然不算大,河水流量却大,而且水深流急,要筑坝修水库,工程却不小,弄不好还容易出事,公社领导十分重视,派公社副书记兼武装部长王佑程任总指挥长,大队支书阳吉兴、大队长阳银初及龙中大队支书王占山任副指挥长,调动邻近几个村的一百多劳动力来参加这个工程。
一时工地彩旗飞舞,号声震天,现场筑了临时草房,王佑程虽然当了副书记,但他还是喜欢大家叫他王部长,王部长吃住都在工地,不到几天,就合垅临时大坝改水道,在筑坝的地方架起六台抽水机,柴油机日夜轰鸣。
已进入腊月,天寒地冻,水抽干了,众人就在坝底清泥沙,人都要站在冰冻的泥水里,工地发的长统水靴不够用,没有领到水靴的人就不想下水,王部长是军人出身,五十多岁了,一看下水的人太少,便自己脫掉鞋袜,挽起裤脚就下水。王部长都打赤脚下水了,阳吉兴,王占山这些大队支书脸上就挂不住了,也都脫掉鞋袜,挽起裤脚下水,其他人也跟着效仿。
草根也要脱鞋下水,就听王佑程向他挥手喊:“那草根,你去打一炮(十斤)烧酒来!给下水的人去去寒!”
草根一听,这王部长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呀!草根一直有些怕这王部长,草根十四岁时,一天晚上在队里记工分,王部长也在,草根在短裤兜里插着一本黄纸竖行的老版《封神演义》,被王部长发现了,便伸手将书抽了出来,翻了翻,便把随身携带的德国造二十响的驳壳枪往桌上一啪,喝道:“好你个小伢子!小小年纪,还看封资修的黄色小说!我得开个群众大会斗争你,叫你插牌子游街!”草根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当夜就跑到十几里外的舅舅家躲了起来,直到第三天,爹来接他,才知道是王部长故意吓唬他的。
草根提了烧酒来到工地,就见一伙人围在一堆议论什么,凑上去一看,原来是大家在河底挖出了一大段有人工加工过痕迹的木头,就听见黄半仙在嚷:“挖不得挖不得,这是河神爷动过工的,河神爷动过工的地方,哪里动得!”
大家都没有理会他,一老人摇晃着脑袋道:“这是老辈人用这木头来垫底的,这么看来,老辈人都是看挖不到实底,所以要用木头来垫底,看来,不能在这个地方筑坝了。”大家也点点头。
另一老人说:“要垫底,也会用石头来垫底,哪会用木头?这一看就是用来建桥的木头,是这木头长年累月被泥沙埋在这里了。”
银盆生产队长王佑文说:“要是桥垮了,怎么会没有重建?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听老人说过这里有什么桥。”
草根一听,忍不住,就插嘴道:“我听爷爷说过,古人有忌讳,说是一处不建二桥,如果一旦建的桥垮了,就不会再在这里建桥了,看这木头,就是建桥的木头,看这河两边,也好像是有路的,这一定是曾经架桥的地方,能架桥,就说明能打到实底,能筑坝。”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个毛孩子,正要说话,王部长说:“草根这孩子说得对,大家都不要争了,在这里筑坝,就这么定了。”
王部长一锤定音,众人便开干,草根见王部长表扬了自己,心里得意,浑身就有了劲头,又要脫鞋袜下水,就见管伙食的尤师傅过来请示王部长,说:“银盆生产队病死一头老水牛,是不是去称些牛肉?”王部长说:“这个还要问吗,酒都打来了,正好要牛肉下酒。”又看了看草根:“那草根,你去,称十斤牛肉来!”尤师傅听了,说:“这么多号人,十斤怕不够吃。”王部长也是过个苦日子出来的,说:“呀!你倒挺大方,当是在做酒呀,要大家敝开吃,五十斤怕都不够,三天的伙食费就没有了,剩下的日子,你让我们天天吃白菜下饭呀?炒这牛肉,多放些萝卜丝,有个牛肉味就不错了。”
草根来到死牛的地方,正好看见牛已剥了皮,在卖肉,草根问了肉价,又看了看一大堆的皮,问:“牛皮卖吗?”卖肉的看了看草根,说:“你要,我按五斤肉价给你。”草根一看这张牛皮少说也有百十来斤,要拿到工地上吃,大家能就敝开吃个饱,还能吃几天,便自己作主,要了这牛皮,再要了五斤肉,叫了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扛了牛皮回来。
草根爹做别的事不行,弄吃的这事,还很会做,倒同草根娘天生配对。工地上有的是石灰,先用石灰硝了,再烧滚开水烫皮去毛,弄了一整天才弄干净了毛,再将牛皮在大锅里炖糊烂了,烧菜的是草根妈,将牛皮切成条,用新榨的茶油,加上大蒜、干辣椒,花椒,同萝卜丝爆炒,那味比牛肉还香,吃得大伙浑身冒热汗,草根吃了后,一生都没有忘记这道菜。
王佑文是王部长的堂哥,也是略懂文墨,喜欢脑子里有点墨水的人。喝了酒,吃了这牛皮,话就多了,他看得出来他这堂哥对草根还挺熟,像是很喜欢他的样子,便对王部长说:“你看草根这伢子怎样,汪学成同我说过他,说他人又聪明,又勤快,现在这一看,还真不假,我家细女云英也都大了,要不你来做个媒,让他做我家女婿。”王部长说:“你喝酒没喝糊涂吧,草根这伢子是不错,可是他那家庭条件,你晓得不?”王佑文嗨了一声:“我脑子清醒着呢,只要这伢子人争气,家庭条件怕什么!”王部长笑了笑,说:“你这做爹的开了这个口,我还有什么说的,只是这事,不比以前,还得要孩子愿意,你得跟你云英说好,只要云英愿意,我就找文巧莲说去。”
草根一听,心里感到好笑,他认识云英,虽说云英长得也出众,却仗着自己爹是村书记,又是王佑文的满女,从小娇生惯养,平时在草根面前就盛气凌人,何况,她还在姐妹面前说过,她要找个吃国家粮的人,哪里会看上草根。他知道这事只要同云英一说,只会是菜篮子打水一场空。
过了两天,果然没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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