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惜别

舅舅一家早已晓得草根当兵的事了,见了草根,被舅妈一顿埋怨,这么久不来舅家了,是见怪了吗!草根只说自己忙。草根去看文秀良,秀良不在家,说是一大清早就同姐妹们去龙洞山上砍柴了,龙洞山离家很远,一清早出门,要到中午才回来,草根等不到中午了,便直奔龙洞山。

草根要赶时间,赶到龙洞山,已是浑身湿透,看文秀良几个姐妹们已挑柴下山,一起在新修的龙洞水库边聊天嘻笑打闹。

姐妹们见到草根来了,晓得就是来找文秀良的,就向文秀良使了使唤眼色,一个个挑着柴走了。

草根刚喊了声秀良,却见秀良似乎没有听见一样,不理睬他,也挑起了柴就要走。

草根忙上前抓住了文秀良的柴担,问:“你这是怎么了?”

秀良不说话,眼泪却流了出来。

草根明白了,忙把秀良的柴放下肩。

草根拉着秀良坐了下来。

草根心疼道:“这么久了,我是没有来看你,你知道吗,我爹妈不让我上高中,我就是一个农民了,我家里又穷——”

秀良一听,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抢白了一句:“你是农民又怎么样?我不一样是农民吗!我嫌你家里穷了吗!哦,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当兵了,你才在我面前神气了是不是!”

草根惭愧地低下了头。

秀良抹了抹泪,说:“我天天盼,夜夜想,我又不好意思去你家见你,后来我又听人说,有人要给你做媒呀,是么菊的,是么英的,什么梅的,我恨死了我自己了,碰上了一个这么没有良心的负心人。”

草根惊异地问:“这些你都知道?这是谁跟你说的?可是,天地良心,我这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呀!”

秀良怔了一怔,转过头去,泪眼看到了水库和两旁的青山。

草根双手要来扶秀良的肩,被秀良生气地抖开了。

草根叹息了一声,说:“秀良,这么久没有来看你,是我的不对,我是不想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现在,我既然能当兵了,我就下这个决心一定要娶你,不管我今后的路怎么走,我都要同你一起走下去,一直走到老,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你跟我过苦日子的,我也决不是一个负心的人。”

秀良一听,又更伤心了,双手不停地抹泪。

草根急了,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草根又把双手放在秀良的双肩上,这次秀良没有拒绝了。

过了半晌,秀良才说:“你什么时候走?”

草根说:“三天后去镇里报到。”

秀良又哭了:“以后,我更见不到你了。”

草根说:“哪能呢!我一到部队,就写信给你,我探家一回来,就来见你。”

秀良说:“你走的那天,我不好去送你,你知道我娘——”

草根点了点头:“我晓得,我不要你送。”

草根看秀良的泪水已流了满脸,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脸。

秀良说了一声:“讨厌!”忙站起了身,要来挑柴,草根忙上前抢着把柴挑到了自己肩上。

第二天一早,草根来到了爷爷奶奶的坟上。

坟头上的荒草已是一片枯黄,枯草上披上了一层白霜,草根一到爷爷的坟边,就会忍不住哭。要是爷爷还在,知道他当兵的消息,爷爷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又会抱着亲他一口,又会偷偷煨两个鸡蛋给他吃,他一定会举着拐杖来送他,送我到村里,送到镇里,送到县里。他更对不起奶奶,奶奶是这么疼爱自己的长孙,生病在床,他却一天也没有没有在床前侍候过。

明天一早就要报到了,晚上已是半夜了,草根一觉醒来,却发现娘却坐在自己的床边抹泪。

草根一惊,忙要起来,被娘制止了。草根还很少看娘在自己身边哭的,只得催娘早点睡呀,娘说,我哪睡得着。草根说:“就出去当兵,又不是不回来。”娘抹着泪,说:“娘没有让你上高中,你不会埋怨娘吧。”草根说:“哪能呢。”娘伤心道:“你在家这些年,累死累活干,吃没吃什么,穿没穿什么,我这个做娘的,太亏了你呀!你这一走,这家里就没有一个能撑起这个家的人了,娘舍不得呀。”说完就哭了。草根上前为娘擦了泪,也禁不住哭了:“妈,莫说这些了,爹身体不好,弟妹又少,我是长子,我做是应该的,娘也没有亏我,我当兵有津贴,我会寄钱回来的,娘和爹保重身体,不要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天刚亮,村里就响起了锣鼓声,一村子里的都来送行。

汪队长给草根戴上了大红花,对草根说:“你要不是为了当兵,我是舍不得你走呀,既然走了,就不要想着回来,我看好你,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草根也动情了,紧紧抓着汪队长的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点头。

一村子的人都是满脸喜气,草根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看那高高的铜顶峰,翠绿的横断岭,还有那横塘和竖塘小溪的水,这都是他从小玩过的地方,他想起了七大金刚和八仙姑,想起了王菊花,一离去不知何时才能相会,虽然当了兵,但前途路慢慢,不知是再回到这偏僻贫穷的故乡还是从此一去不再回来。

到了镇里,王部长看到了草根,叫了一声:“阳继生!”草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王部长上前拍了拍草根的肩,说:“你现在成了一名军人,不要叫草根了,该叫你阳继生的大名了。到部队好好干,可不要给我丢脸啊!”草根感激不已,说:“王部长,这次能当兵,是部长对我的照顾,阳继生一定不会给王部长丢脸。”

镇大门前一字排开五辆大解放卡车,车上糊满了大红标语。

上车前,是家里亲人送别的时间,草根知道文秀良不会来送他,却见王菊花穿的一件红底白碎花外衣,肩披三角条纹围巾,身背一个跨包,更显得端庄大方,正在同一个新兵说话。

草根没想到王菊花也找了个当兵的男朋友,本不想打搅她,正想走开,王菊花眼尖,看到了草根,就忙跑了过来,哼了一声:“怎么了草根!你躲什么躲,当上兵就瞧不起同学了是不是!”

草根一时没话说,只是笑。

王菊花前后左右看了看:“怎么,你未婚妻沒来送你?”

草根一听,疑惑起来,想,她怎么知道秀良的事?便道:“我什么未婚妻?”王菊花冷笑道:“还瞒我呢,谁不知道,大书记家的宝贵千金呀!”

草根这才知道她说的是那云英,不禁哈哈笑了:“我以为你说的是谁呢,拿她来恶心我,还不如打我的脸呢!倒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人了?”

王菊花一愣,很很快反应过来,也哈哈地笑了,说:“怪不得呢,见了我就躲,这一脸色像是被醋酝子泡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告诉你吧,那是我表哥!”

汽车的喇叭响了,大家要上车了,王菊花慌忙从跨包里掏出一本日记薄,一支上海产的金星牌钢笔,递给草根。

草根一看,不敢接,问:“你这什么意思?”

王菊花说:“什么意思,是一起同过桌的同学送的礼物,就这意思!你要不收,就没意思!”

草根只好收了,说:“你怎么想到买这些东西?”

王菊花笑了笑:“你文章写得好,就要多写写,这是你的特长,不要丢了呀,你要看起我这个同桌的同学,就给我写写信吧!”

草根一听,一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看王菊花很快背过脸去,飞也似地跑开了。

草根看王菊花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心事重重上了车,却见爹同另一个当兵的陈文初的哥哥也要上车,被王部长拦住了,王部长笑着解释:“上面有规定,家人只能送到这里。”

草根看爹一双怜爱的眼看了看草根,像一颗木桩盯在车边。

汽车徐徐开动,草根还是第一次坐这大卡车,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适。陈文初就问草根:“你坐过这车吗?”草根直摇头。陈文初就显得十分自豪,道:“我也是第一次坐,有一次坐个拖拉机,就觉得很了不起了,没想到这车,坐着真是舒服死了。”陈文初说完话没有多久,就见他又直喊难受,不一会就哇哇吐了起来。

到了县城,兵员正式移交给了各自的接兵团,草根果然被洪连长点名到了他的接兵团,新兵编班,还让草根当临时班长。

晚上住宿在县招待所。一间大房子住五个人,晚饭后人员不准外出,草根就同三个人一起打扑克,另一个人要睡觉,躺了半天睡不着觉,便对草根道:“阳班长,你把那灯光拨小一点呀,太刺眼了。”

三人一听,便禁不住哈哈笑了:“还拨小一点!你自己下床来拨呀!”

到了夜里十点,草根正准备睡觉,却见王部长来找草根,说:“你去看看你爹吧,在食堂吃饭呢!”

草根吃了一惊,这里距离镇里七十多里,爹是怎么过来的?”

草根忙跟着王部长去食堂,就听王部长叹息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你知道你爹是怎么过来的吗,他是靠双脚走路来的,整整走了七八个小时。”

草根的心一沉。

草根爹是个平时在草根面前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既很少在草根面前表现亲爱的样子,也很少打骂过他,这入伍一路来,爹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草根现在才深切感受到了,如果说母爱是水,那父爱就是山,水有时会风平浪静,有时会波涛汹涌,而父爱呢,看起来沉默无语,却沉重深厚。

第二天发放军装,一套绿卡几布外套,一套绿棉布外套,棉衣、绒衣、衬衣、汗挂、棉帽、棉鞋到棉袜,还有一床四斤重的棉被,草根换上了新军装,站在一大堆新发的衣帽棉被面前,让爹过来看,爹看了,还是不说话,只是冲着草根一脸的笑。

晚上,全县一千多名新兵穿着绿、灰、蓝各色的陆、海、空军军装,排着长长的队行登上早已编好号的闷罐列车。

火车一声长鸣,从南穿越数省驶向遥远的北方。

草根们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大家看车窗外飞驰过的山水水,不禁心潮澎湃,豪情满怀。

草根说:“我大家来朗颂主*席一首词,好不好?”

草根是班长,大家连声喝好。

草根便高声朗颂起来: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眞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蒼山如海,

残阳如血。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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