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初入军营

军列在黃河南岸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

新兵集训团就在距离车站不远的中原平原上。

隆冬的中原平原,四周茫茫无际,一眼望不到边,北风呼啸,干燥的沙尘随风卷扬,像刀子般扎在行人脸上,田地一片枯黄,只有一棵棵挺拨的白扬树,像一排排哨兵整齐纵横竖立在平原的大地上,看到这白杨树,阳继生便想起了上学时念的一篇课文,叫白杨礼赞,从小没有离开绿水青山的南方伢子,现在才深彻体会到这白杨真正的风格。

新兵训练团属某军A师,有新兵二千余人,编入四个营十二个连,连队的宿舍,是整齐排列的一栋栋平房,新兵连分为四个排,阳继生在二排五班,全排四个班,共五十三人,阳继生所住的平房共两个大厅室,每个厅室住两个班共二十六人。全营共用一个训练场,一个营训练的大操场,足有四个足球场大。

新兵连的生活,一切都是新鲜紧张和刺激。

新鲜的生活,从内务卫生开始。

宿舍门外的走廊,放置一长横条的木柜,是新兵们放置洗漱工具的地方,新兵的脸盆、口杯、牙具、洗脸毛巾,是不能乱放的,都是要整齐划一地放置在一排,毛巾要叠得整齐方一挂在脸盆沿,放置在口杯里的牙刷牙膏,都要朝向一个方向,睡觉的被褥,床单不能有丝毫皱纹,被子要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早上早操回来到饭前的半个小时,是新兵洗漱、整理内务和打扫卫生时间,宿舍、走廊及营区周边地上,器具上,不能有丝毫的垃圾脏物,连队每周要进行一次内务和卫生评比,所以丝毫马虎不得。阳继生的班一名叫王容生的新兵,因为感冒痰多,在宿舍门外的阶梯上吐了一口痰,被另一个班姓吉的班长发现,强令王容生当即自己用手把痰处理干净, 王容生要去拿拖把,被吉班长制止:“不行!必须现在马上处理!”

王容生看了看地上的脏物,连自己都感到恶心,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才好,一时就僵在那里。

阳继生一见,忙说:“我去拿拖把!”

“不行!”吉班长向阳继生摆了摆手,对王容生吼:“你弄不弄?你要不弄,去宿舍外站两个小时!”

这王容生平时不吭不哈,性子却犟,一声不吭就要去罚站,阳继生便忙拿来拖把,把地上擦干净了。

王容生站了不到十分钟,被王容生班的姚班长发现了,便来见吉班长。

吉班长正在漱口,姚班长劈头便问:“哎!你问你,你是连长呢,还是排长?”

吉班长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身为新兵连的班长,管教一个不讲卫生的新兵蛋子,都不行了?”

姚班长呸了一声:“他不讲卫生,他也是我的兵,要你来管!他本来就感冒了,让他站在冷风中吹,谁给你这个权力,由你来处罚他?”

吉班长一听,强辩道:“我这么做,也是让他长长记性,要不,养成不良习惯了,能出好兵吗!”

姚班长冷笑一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班的兵吧,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班的兵,出不出好兵,自有我来管。”

说完,忙叫人让王容生回来。

新兵连的一日生活安排得满满的,早上天还没亮就出操,集合号一响,五分钟之内就要着装整齐出门列队集合,有时半夜要搞紧急集合,各班在报数之后迟到的,就要点名批评。

阳继生是新兵连里最后一批报到的人,当晚半夜,突然就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平时出操的集合号,都是团部播放的大喇叭军号声,这声音,别说在营区,方圆数公里都听得到。这紧急集合号声,却是口哨短促的嘟嘟声,紧急集合的口令声虽然小声短促,听到这口令声的新兵们却是一个个心惊胆战,号令一响,房间还不准开灯,新兵们必须摸黑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打好被包,全副武装着装,背上打好的被包,被包上要压一双备用的胶鞋,灌满水的水壶,肩扛枪弹,腰系手榴弹,飞速集合,往往从口令开始到列队报名,不到两三分钟时间。

阳继生却还在呼呼大睡,直到指导员查铺时,被指导员叫醒。

阳继生来到集合场地时,全连已全部集中,连长正在对全连新兵训话。

阳继生只好站在队列前,大喊了一声:“报告!”

阳继生连队的连长叫魏冬生,似乎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训话。

一般情况下,组织集合的带队军官面对迟到的兵,在迟到的兵喊声报告后,即答入列,或者问一声:“为什么迟到?”问明原委后,才叫入列,像这样不予理睬,是对迟到者最重的惩罚。用现今的话说,真正是伤害性很小,侮辱性极大。

阳继生只好傻呆呆地站在全连官兵面前,看全连的官兵一个人盯着他,直到连长训话结束,队伍解散。

阳继生回到宿舍,就听到门外排长训斥姚班长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清点人数的?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姚班长没有吭声。

“丢脸都丢到连队去了!我在队列里都恨不得钻地缝!今天这样的事,你回去写个检查,下次再犯,你这个班长就不要当了,卷起铺盖给我走人!”

班长被排长训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的阳继生只等着班长来训自己了。

姚班长铁着脸进来,全班的人齐唰唰地立正站着,阳继生双腿都打软了。

姚班长看也没看阳继生一眼,却瞪着两个睡在阳继生左右的两名新兵。

“你们俩怎么回事,身边人的起没起床,你们就不知道?就不晓得提醒他一下?”

睡在阳继生左侧的新兵就是王容生,右侧的叫胡月生,这名字也巧了,三生在一起。王容生低着头不说话,胡月生结结巴巴道:“当时,只只顾自己赶时间,黑咕隆咚的,哪哪里会晓得还没有人起起床。”

姚班长一听,扫视了全班人一眼:“我们是怎么说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战士,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今天这只是紧急集合,如果是打起仗来,大家都处在炮火进退的生死关头,你们还会是这样,会只顾自己抛下战友不管了?”

阳继生等众人一个个低下了头。

姚班长叹息了一声:“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当事人,以及左右身边的人,我一并处理!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大家异口同声。

“重复一遍!”

“听清楚了!”众人声音提高了一倍。

姚班长说这件事是过去了,阳继生却一夜没合眼,在全连官兵面前丢脸,全连的官兵都知道了,二排五班有个阳继生,第一次紧急集合就迟到出丑,他这以后在全连官兵面前还怎么见人!

伤心时节,阳继生便想家,想爹娘,想汪队长,在队里干活,他还从来没有误过事让汪队长批评过,可是一来这里,却是这个样子,自己挨训还好,却还连累了别人,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想着想着,不禁泪眼模糊起来。

第二天,无精打采的阳继生却得到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胡月生因体检不合格,要退兵。

看来,阳继生,胡月生,王容生这睡在一起的三生,都成了在班排连出了事的倒霉蛋。

胡月生是班里阳继生唯一的同乡,现已二十一岁,比阳继生整整大四岁,胡月生同阳继生说过,他家里穷,父亲在他十岁时就去世了,母亲带着他与三个妹妹过日子,按征兵条件,他虽有三个妹妹,但男孩子就他一人,算是独子,不能当兵,但家庭太穷了,家里除了三间茅草房外,一贫如洗。胡月生已二十一岁,如果不当兵,恐怕连老婆也找不上,村里乡里干部到群众都说,就让他去当兵吧,当了兵,即使提不了干,也能找个老婆。在大队干部的极力推荐下,公社武装部长才答应他报名体捡。却在体检时,因血压高被打了下来,胡月生哪里肯放弃这机会,硬说是体检时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是医生搞错了,自己没有血圧高的毛病,天天硬缠着武装部长,部长没有法子,只好让他复检,幸好却正常了,这才当的兵。

来到部队的胡月生,同阳继生一说到自己当兵这件事,便显得兴奋又自豪。

阳继生问:“你血压到底正不正常?为何两次都不一样?”

胡月生有些得意道:“运气呀!运气来了,想档也档不住!”

晚饭后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阳继生同胡月生在操场的一角促膝交谈。

胡月生哭哭啼啼地:“我这一回去,什么都完了!”

阳继生的心情也比胡月生好不了多少,叹息了一声,却还要安慰胡月生:“你不是说你有运气吗,要不,你再请示连队,让你复检一次!”

“你说得这么轻巧,你以为这里是在老家呀,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你说,你这血压到底高不高?”

“我哪里晓得!”

阳继生想了想:“要不,我们去找一下姚班长,请他去找指导员求情,请示上面让你复检一次。”

胡月生失望地摇着头:“没用的,没用的,这是团部的体检结果,他一个班长去说,有什么用。”

晚上,看胡月生已经默默地收拾准备回乡的行李了,阳继生的心比胡月生的还难受,心一横,他直接到连队找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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