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继生连队指导员叫谢宜生,河北人。
阳继生到了指导员门口,心里打起鼓来,门没关,屋子里,坐着姚班长,指导员正在打电话。
阳继生正在门前犹豫,被姚班长看见了。
“阳继生!你在门前干什么?”
姚班长一声喝,阳继生腿又软了。
“我,我我——”
指导员一看,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向阳继生招手。
阳继生看了看指导员的眼色,想进来,又被姚班长喝住了:“你有事没有,没事就出去!”
阳继生只得转向离开,却听见指导员大声的似乎恳求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不相信体检结果,这个兵有些特殊,家里很困难,好不容易来这里,一量血压,心里就紧张,这一紧张,血压可不一嘣就上来了——”
阳继生一回到连队,姚班长就跟上来了。
姚班长向阳继生招了招手,阳继生只好跟着他,走向操场的一角,在一堆土堆前坐了下来,示意阳继生也坐了。
姚班长脸色铁青:“你怎么着,胆子还不少嘛!你这才来几天,就找到指导员家去了,你要是再过些天,翅膀硬了,找到团师军领导家去了,怎么着,我这个班长,不在你眼里,管不了你了?”
阳继生一听,忙向姚班长摇晃着双手:“班,班长!我就是在到处找你,他们说你在指导员那里。”
“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偏要在这个时候?”
“我是想,刚好,刚好指导员也在——”
姚班长哼了一声:“你是为胡月生的事去的吧。”
阳继生连连点头:“我也是,也是实在看他可怜。”
姚班长哼了一声:“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指导员刚才已向团部沟通了,同意给他复检一次。”
阳继生心里一阵感激和自愧,感激的是,他就这么不声不吭,找指导员把这事办了,自愧的是,他不应该跳过他这个班长,直接去找指导员。
“班长,是我做的不对,我应该——”
姚班长不耐烦地摆手,说:“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我看你这些天心情不太好,是不是还是为上次集合时迟到,背上了思想包袱?”
“没,没有的事,班长!”阳继生慌忙为自己辩护。
姚班长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
阳继生只好点了点头,小心问:“我不明白,全连的人,有哪个认识我,哪里知道我是哪个班哪个排的,连长指导员就不用说了,排长为什么还这样说什么在全连丢他的脸?”
姚班长又冷笑了一声:“全连的新兵,是不认识你,可是十多个班的班长,四个排的排长,不会不知道是哪个班排的人吧。你来这里不久,你哪里懂,部队干部的提拔,就是看你工作表现,提拔一个排长,从各个班长中选拔最优秀的一个,提拔一个连长,从各个排长中选拔最优秀的一个,这各班长,各排长,连长,甚至营团长,都是这样,他们在工作中,就是互比互拼的竞争对手,有谁想把自己输给竞争对手呢,四个排的排长,巴不得看哪个排出洋相呢,你说,排长气不气呀!”
阳继生无言以对,沉默下来。
姚班长却露出了少有的笑意,拍了拍阳继生的肩:“你放心,我呢,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你这事,算什么事!你今后表现好了,特别是军事训练上去了,排名前茅,那才是顶呱呱的好兵。”
阳继生又是一阵感激:“班长,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到。”
阳继生同姚班长一回到连队,却看到指导员正在同胡月生坐在床头谈话。
指导员说:“记住,量血压时,沉住气,千万不要紧张,要是真紧张,血压就上来了,量血压时,不要精力太集中,可以想想别的事,想想晚上吃些什么,怎么去搞好训练,一次量高了,你可以向护士说明情况,可以多量几次,你记住了?”
胡月生含泪地点了点头:“记住了,我记住了!”
指导员员伸手拍了拍胡月生的肩,起身走了。
胡月生看到进来的姚班长,紧紧抱住了他,哭出了声来。
晚饭后,阳继生十分生气地拉着胡月生走到无人处。
“你不是说不求班长嘛!你害得我——”
胡月生一听,忙打断阳继生的话:“我哪里去求过他呀,指导员来找我,我还以为是通知我要退回去的。”
“那,姚班长怎么晓得你家的事,专门为你去找的指导员?”
胡月生一愣,才说:“哦哦,我晓得了,他之前同我谈过一次心,问了我家里的情况,怎样来当的兵,我一五一十全都给他说了。”
次日,胡月生专程赴团卫生队复检,体检血压正常,可以留队了,阳继生终于松了口气。
连队还是退了一个兵,复检时因为有色盲,没过关。
从此之后,阳继生每天清晨被军号声唤醒时,看到身边的胡月生的床位都是空着,他后来才知道,他是每天军号前的半个小时,便起床在室外打扫卫生。
阳继生自以为姚班长同自己谈了心,这班长心慈善良,好打交道,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后来才知道,他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了。
北方的隆冬,冷得出奇,到处是冰天雪地,每天清早起来,毛巾早已结成厚厚的冰块。诺大的操场,没有任何遮挡物,新兵们一个人挺身站在结满冰块的操场上,一张脸被风一刮,就像是冷刀子在割肉,双手双脚很快就冻得不听使唤。
阳继生当兵前就在战备团练习过瞄准,同身边这些初次摸枪的人比,自认为已是老把式了,天寒地冻,本来就是冰凉的手摸着这铁家伙,就像是摸着冰块,阳继生便偷懶,卧在地上,装着瞄准姿式,双手却袖在衣袖里。姚班长看阳继生瞄准姿式好,很少到他身边纠正他的动作,没想这次大意了,姚班长到了他的身后,他还浑然不知,被姚班长一脚飞来,阳继生一惊,立马起身,立正站着。
“手冷是不,好,我让你热一热,先围着操场跑十圈!”
四个足球大的操场,阳继生跑了十圈下来,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姚班长还没有放过他,把枪递到阳继生手里:“给我立正站好,举枪练立姿瞄准,我不叫你停,你不准停!”
姚班长说过,刚跑过步的人,不能马上卧倒,要站一段时间。
阳继生只得一直练立姿瞄准,直到实举不动了,双手在索索发抖,才被姚班长下令放下枪。
姚班长一脸冷笑:“怎么样,手还冷吗?”
“报告班长!不冷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姚班长捉住阳继生的双手抖了抖,又看了看脸色,说:“怎么了,看你好像还瘦了,每餐一斤半馒头白吃了?”
说到馒头,阳继生真是有苦说不出,这里是按北方的生活习惯定的伙食,新兵大部份是北方兵,每餐是馒头、窝头,玉米糊,加一些下食的咸菜煮萝卜白菜,过三五天才吃上有肉的饺子,北方兵能吃,每顿能吃上八九个馒头,五六十个饺子,还外加几碗玉米糊,那热汽腾腾的玉米糊,被北方兵沿着碗边一圈,就下去半碗,再来一圈,一碗玉米糊就报销了。可苦了南方兵,南方兵虽然家里穷,却吃惯了大米饭,即使就是缺大米,吃的也是红薯拌饭,也有几道菜下饭,哪里吃得惯这面食,一餐能啃得上下一个馒头,半碗玉米糊就不错了。每次开饭,虽然肚子饿得呱呱叫,却是一看这伙食就发愁。
现在既然班长说到了这事,阳强生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北方的伙食,我们南方人吃不惯。”
姚班长一愣,道:“吃不惯?呀!这每餐白花花的馒头肉饺,你吃不惯?你家里是大地主呀,吃惯了大肉大鱼?”
阳继生鼓起勇气道:“你们北方人,哪里知道我们南人平时习惯吃什么,我们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大米饭,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这些南方兵,都吃不惯。”
姚班长顿了顿,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在班务会上提出来?每次不都征求个你们对伙食的意见吗?”
“是,征求个我们的意见,我们都以为,以为这就是部队定的标准,没敢说。”
姚班长又看了看阳继生的脸色,一阵沉默。
过了几天,团部对新兵的伙食作了调整,阳继生等南方兵每周能吃上三餐米饭了。
星期天休假,新兵成群结队去县城玩。
新兵训练基地离县城有二十余里,沒有军车也沒公共汽车,大家都是徒步来回。陈文初来找阳继生,要一起去县城,阳继生没有心思去,去县城就要花钱,阳继生的每一分钱都得攒着,寄回家去,说:“去干什么,我又不想买什么东西。” 陈文初道:“谁去县城就是要买东西了?我们没有来过北方,看看北方人的生活习惯呀!”
俩人到了县城,满城都是身穿军大衣,头戴军棉帽的新兵,城里的女孩子三五成群,向新兵们指指点点说笑嬉闹,要是碰上单独的女孩子,她便低头含羞避开。阳继生喜欢逛菜市场,看这北方的菜,让他惊喜不已,那大葱,大白菜,大萝卜有半个人高,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水果,陈文初要买来尝尝,一开口问价,就被阳继生拉开了。
菜市场旁边有一人家在办酒席,是结婚酒,门前坐满了男女老少,没有看见新娘,老人们穿的翻羊皮夹,年轻的穿的是破旧棉袄,女人和姑娘大都穿的是红底白花棉袄。一旁热气腾腾的地方有几口大锅,全是粉条炖猪肉加大白菜。还有就是几锅大蒸笼,蒸的全是大馒头花卷。一会就喊开饭了,一屉屉蒸笼便一字排开摆在地上,众人就一个个自己端着大碗到大锅里打菜,然后就十个八个围在蒸笼边,一口馒头花卷就一口猪肉粉条。
阳继生看得呆了。
陈文初道:“他们这做喜酒,吃的就是这个?”
阳继生叹息了一声:“这样不好吗,多省事省钱!哪像我们老家,一做酒席十多道菜,鸡鸭鱼肉样样都要,还要烟酒,十多二十桌,热闹是热闹,往往一道酒席下来,有钱的人家还好,村里又有几家有钱的,大多没钱的人家,花费的钱,几年都还不清。”
回营区的路上,陈文初道:“你看这北方的妹子,一个个都长得像一个样子,那脸上都是肉嘟嘟的,身上也是胖呼呼的。”阳继生道:“呀陈文初,你来这县城,原来是来看人家妹子的?” 陈文初道:“哦我不该同你说这些,你才多大,嘴上毛还没长全,哪里会对妹子感兴趣。”阳继生哼了一声:“人家这妹子怎么一个样了?这么严寒的天,人家都穿得厚厚的,你能看出人家身材呀,她们那脸,都是这天气冻的,你要看,等夏天来看呀,包你满意。” 陈文初哇了一声:“阳继生,我倒小看了你了,你比我还懂呢!”便问:“你家里的对象,你给她写信了?”阳继生瞪大了双眼:“我哪来的对象!” 陈文初一脸贼笑:“你还想瞒我,王菊花对你那么好,我不信你不想她!”阳继生一听,哭笑不得,想,他怎么会想到我跟王菊花来,便也想逗他一逗,问:“你莫问我,那金桔不是对你好么,你给她写过几封信了?” 陈文初一听,叹息了一声:“你拿我开心呢,人家是什么人,我没有天梯,能摘下月亮吗!”
阳继生一想到这里,便触动了心事,便思念起文秀良来,又突然想起,他是答应一来到部队就要给王菊花写封信的呀,他倒把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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