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过年

阳继生失了魂似的走啊走,到了家门口了,还浑然不知,迎面碰上邻居陈夏秀,陈夏秀看阳继生一头虚汗,通红的两眼呆呆的,问他话也不答言,以为得了魔怔,忙把他拉到家里坐了,倒了一杯白糖水,给他灌了下去。

陈夏秀是彭国生的大儿媳,长得貌白俊秀,身材丰满,自己嫌胸部太大太惹人,常常用纱巾把胸部勒得像捆粽子。彭国生的大儿子在部队当兵提了干 ,才娶上这个媳妇,现在已有了两个孩子。

阳继生半天才回过神来,陈夏秀一打问,阳继生便全都说了。

陈夏秀自己也叹着气,说:“我还以为你什么事呢,就这事,就把你魔成这样子!你也是,这么大的事,连你娘都瞒着!你莫怪我说话不好听,依我看,这是好事呢,你自己家是这个样子,她那个家是那个样子,这要是你们两家在一起,这么重的担子,你俩人两个肩膀挑得起么!你要是留在部队,提了干,找这样的农村妹子,更是苦呀!你看我,说是找了个吃国家粮的官太太,人出去有面子,其实,我这吃的苦,谁晓得!家里家外的活,哪样不是自己干,白天要赚工分,累得直不起腰,晚上还独守空房,屋子里半夜老鼠子响,都会吓得我全身像打摆子,肚子里怀了孩子,挺着个大肚子下了工,还要上山弄柴,弄不到柴,去偷禁山,被人追得连滚带爬,几次差点流产,我生的这第二个崽,还是生在尿桶旁,婆婆不在家,婴儿的脐带都是我自己拉断的。”

陈夏秀说着说着,就自己抺着泪,阳继生心里本来就难受,这一听,没想到这平日见人一脸笑的陈夏秀却还有这么多心酸的事,也就同情起这陈夏秀来,心里就更难受了。

陈夏秀说着说着,却又冲着阳继生笑了,说:“你要在家多久嘛,文初来信说,他这次也要回家过年呀。”

阳继生一听,像是猛然清醒,问:“是吗,他什么时候回?”陈夏秀道:“来信说是回家过年,你看,这还有几天,应该快了吧。”

阳继生一听,心里好受了些,彭文初当兵比阳继生早两年,现在是连队副指导员,阳继生在家有二十多天的寒假,虽说整天能见些旧日亲友同学,但交谈的都无非是些陈年旧事,只有同彭文初一起,谈论的就是天下事,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日,阳继生一天都没有吃几口饭,阳继生娘已从陈夏秀那里听到了阳继生的事,也恕恕叨叨在劝他。

晚上一整夜,阳继生更无法入睡,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才昏沉沉地睡去,被娘叫醒时,在床上呆了半天,以为昨天发生的事是在做梦,一想不是梦,又伤心了一场。

娘说:“你这一觉,一睡睡到吃中饭了,你快起来呀!彭文初回来了!”

阳继生一愣,忙起身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娘说:“昨天晚上就回了,一回来就要找你,听说你睡了,就没有来打搅你。”

阳继生一听,心情就好多了,刚穿好衣,彭文初就进来了,身上穿的是一套四个兜的军服,彭文初一见阳继生,就习惯性地掏出大前门烟,见阳继生摆手谢绝,才收了烟,嘿嘿笑说:“你看,我这一见人,就只晓得发烟,哪像你,买了那么好的东西送人,刚才你嫂子还在埋怨我,不晓得做人情。”忙拉着阳继生要去他家喝酒,娘说:“就在我家喝嘛!嫌我家酒不好呀!” 彭文初道:“您家人来人往太多了,我们几年不见了,乘我家现在还清静,一起好说话。”

彭文初是一个十分厚道谦逊的人,虽然比阳继生当兵早,提干早,阳继生还是个兵,却在阳继生面前没有一点架子。到了彭文初家,陈夏秀早已备好了一桌子的果碟和彭文初带回来的水果和酒。

阳继生同彭文初对坐,看了看陈夏秀,陈夏秀样子同昨日判若两人,一头秀发披肩,本来就俊秀的脸更是妩媚,这次胸部没有束了,鼓得像两座小山,浑身就像是快要枯了的花草突然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阳继生看了陈夏秀这样子,本来想说她句玩笑话的,但他此刻还是没有心情,便不说了。

彭文初问:“你在家还有多久?”

阳继生笑答:“你在家多久,我陪你多久!”

彭文初看了看阳继生身着的两个兜的战士冬服,笑了笑:“你在搞什么名堂!你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我在军报看了你写的文章,开始还以为是同名的,后来才知道就是你,你若不是干部,一个战士探家能有这么多天!”

阳继生正要说话,陈夏秀却听到彭文初的话了,忙一脸兴奋地凑到阳继生身边,道:“好你个阳继生!你提干这么大的事,干吗要瞒着,连我都不告诉呀!你不晓得你娘——”

阳继生生怕陈夏秀这一嚷,让家里人听到了,摆手忙制止,陈夏秀也就忙止住了话,一脸疑惑。

彭文初道:“你的事,你嫂子都给我说了,晓得你心里难受,我才一早来找你。不过,我还得说你,你既然提干了,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该连你爸妈也瞒着呀!”

阳继生知道瞒不了他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彭文初看了看阳继生的脸色,转换了话题:“这么些年,在部队还好吧?”

阳继生便把自己在部队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彭文初听完,称羡道:“你比我强呀!”

陈夏秀也在一旁细细听了,说:“这么说呀,你穿两个兜回来,这样做也对,你妈爱面子,爱做人情,你要突然穿四个兜回来,你妈要晓得了,你带回的钱哪够她花!还有,给你做媒的还不踏破门!正好,你舅舅那里的妹子没成功,你就不要再在家里找了,就在城里找吧,千万莫像我一样,让妹子在家守活寡,受死罪。”

彭文初听不得堂客在阳继生面前说这话,白了陈夏秀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闹心不!”

陈夏秀嘟着嘴走开了。

阳继生点头道:“你也别怪嫂子说,她这样过的日子,你不会不晓得吧,不磨人吗,你还是争取让她早点随军吧。”

彭文初叹了口气,道:“随军,说得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是副连,这三个条件,副营以上、十五年军龄以上、三十五岁以上,我哪一条都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们工程兵,要提拔一级,哪能同野战军比,更不用说你们大机关了。”

又问:“你在大机关工作,现在又在念大学,应该知道一些高层内幕消息吧,部队是不是要调整?”

阳继生摇了摇头,道:“从当前形势来看,一时还不会动,不过,迟早会动的,怎么,你不想干了,想转业?”

彭文初苦笑:“既然好不容易穿上了这身虎皮,我也舍不得脱下呀,向组织也开不了这个口,当然,要是部队要精简,我能顺竿而下,也求之不得,要不这样,你嫂子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阳继生点了点头。

腊月28日,阳继生家杀猪,请裁缝来家做衣服。

杀的猪还正在脱毛,来要肉的人就来了一大群,肉一开膛,来的人便指名要这要那,别说肉,五脏六腑瞬间就被人要光了,连猪血也有人要了。

阳继生明白,这些都是平时同娘有债务关系的人。

阳继生的弟妹们眼睁睁地看着这要到口的肉被一块块割走了,心疼地看着阳继生。

阳继生不容分说,让杀猪师傅给留下了十斤肉,把猪血,猪肚收到了家里。

大弟明生对阳继生说:“哥,幸好你这次回来,平时家里杀猪,别说肉了,猪血也吃不上一口。”

过年了。

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袜,大弟明生穿的是一套新军服,军帽,军鞋全部配套,只比阳继生少了红五星和红领章。年夜饭的桌子上是满碗堆尖的海碗八大碗:一碗大五花肉,五寸见方,被炖得烂熟,卤得油亮,一碗油炸鲢鱼,一碗粉皮甲鱼,一碗油炸豆腐,一碗荸荠炒鸡,一碗青白菜,另两碗就是娘的拿手菜爆炒响肚和猪血水豆腐汤了。

这年过年,再没有来讨债的了,娘好像又年轻了十岁。

王氏二奶奶还健在,每年大年初一,还在受晚辈们的“朝拜”,阳继生从小就不喜欢这一套,更不欢这个二奶奶,觉得二奶奶是个嫌贫爱富的人,阳继生家穷,她一直瞧不起,小时候是没有办法,现在便不会听爹妈的了,先去坟上奠拜了爷爷奶奶,然后才来看二奶奶。二奶奶本来就对阳继生还没有提干看不起,又见他来晚了,更是见到他来了竟然不跪拜,只是作个揖,嘴都气歪了,当时不便发作,事后见到阳继生妈,便是一顿数落:“你家是出了大官了,还是发了大财了?就是当了皇上,家里就是堆了金山银山,也不能不认辈份吧!草根也不过就当了几天兵呀,还没有穿上四个兜呢,他要是穿了四个兜,他还不上了天了他!”

二奶奶气是气,但在这大年初一,也不敢说太难听的话,娘便劝阳继生去跪拜一下,消消二奶奶的气,阳继生哪里会去,冷笑道:“我是个军人,除了去世的列祖列宗,我是不会向任何人下跪的!”

过了年,阳继生就要收拾行李回学校了,也有几个来做媒的,都被阳继生谢绝。小姨文元英带着一岁多的孩子来了,几年不见,文元英还是那么年轻耐看,笑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一对小酒窝。阳继生虽然叫姨,但俩人年龄都一样大,也就没大没小开些玩笑,阳继生道:“这次怎么不带个好妹子给我看了?”文元英呸了一声:“你还有脸说呢!人家云梅自那以后,几年没有理我,差点同我绝交了!”阳继生便回想起那云梅来,要是心里没有那文秀良,那妹子也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中人,不禁问道:“那她现在还好吗?”文元英冷笑道:“怎么,后悔了吧?你以为这么漂亮的妹子,还一辈子守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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