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尴尬

梅湘云把阳继生拉到了车站旁边的公园里。

寒风刺骨,湖面早晨结的薄冰,还没有溶化,天上一片灰白,园内行人稀少。

梅湘云同阳继生紧紧依偎在湖畔的长椅上。

在阳继生逼问下,梅湘云才说出了自己的家底,父亲梅向君,原是省委副书记,之后因为受母亲出身的影响,降级到一家国营大厂担任书记兼厂长,母亲出身在大资本家家庭,现是省立医院著名的外科医生,外科主任。

阳继生苦笑道:“你早就应该告诉我这些的。”

梅湘云摇头:“我还不知道你!我要是早告诉你,你早就同我避而远之。”

阳继生痛心极了,双手掩着面。

梅湘云把阳继生搂得更紧了:“阳继生,我妈说的吴厅长儿子吴少荣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那全是我妈一厢成愿的事,同我没有半毫关系,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干脆,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度寒假,学校毕业时,我们一起领结婚证,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哪里。”

阳继生呆呆地看着湖面,绝望地摇了摇头。

梅湘云一手扳过阳继生的脸,伤心道:“阳继生,你看着我,你说话呀!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了,她伤害你了?你害怕了?”

阳继生也捧着梅湘云满是泪水的脸,道:“你妈没有伤害我,她还让我认你做姐姐,认我作干儿子!她是舍不得你离开她俩老,远走高飞。”

梅湘云一听,哼了一声,恨恨道:“你相信她说的话!她这是不好明跟你说,在找顾她脸面的理由。她就是看不起农村来的人,你不晓得,我爸老家是农村的,我妈呢,过去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我爸老家有一大堆亲戚,都是穷亲戚,到了我家,不是要我爸替他们安排工作,就是要借钱,要粮票,要布票,要家里不穿了的衣服被褥家具,亲戚一来就不想走,一住就是几天,我妈又嫌他们不讲卫生,随地吐痰,乱扔垃圾,上床不洗澡,她就对我说过,让我千万不要找农村人。”

阳继生只是摇头叹息,不时看了看表。

梅湘云知道,他要上车了。

梅湘云自己先站了起来,态度坚决:“要走,我同你一起走!”

阳继生也站了起来,抱住了她,安慰道:“你听我说,我不管你妈是嫌我是农村人,还是舍不得你离开她,但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女儿,二老养育你这么大,把你当作心肝宝贝,你要这么同我走,我都不会忍心的!你这样,我们都冷静一下,你回去,安心陪陪你妈,慢慢做你妈的工作,反正我们还有一个学期在一起呢。”

梅湘云却呜呜地哭了:“这个寒假,没有你,我怎么过!”

阳继生也伤心不已,拍了拍梅湘云的肩:“一开学了,我们就见面了呀。”

梅湘云更哭得更伤心了。

阳继生满眼泪水地抬起头,看天空忽然飘起雪花来,雪花越下越大。

阳继生心情沉痛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列车上,旅客挤成了一团,过道上根本迈不开步子,阳继生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却看见一名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边还堆放着几大包行李,阳继生不忍心让母子让位,只好就在旁边站着。

车窗外的阳台上,站着满脸泪水的梅湘云,雪花飘进了站台,扑在她满月般秀丽的面庞上。

随着一声车鸣,列车徐徐启动了,梅湘云还在痛苦地向他挥手,挥手,直到看不见身影。

阳继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却看坐位上的妇女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在拉他的衣袖。

“同志,这是您的座位吧?对不起,您座呀!”

阳继生忙说:“你坐!你坐!我要去前面找人!”

阳继生说完,忙朝前面挤去。

到了另一个车厢,看过道上站着一名穿着四个兜军服的军人,正在同一对坐在身边的怀抱孩子的少妇聊天。

阳继生觉得这军人有些眼熟,一回忆,难道是一同入伍同坐闷罐车的龙得云?

阳继生大声叫了一声:“龙得云!”

这名军人一惊,忙还顾四周,没有发现熟人,问:“谁在叫我?”

阳继生上前一把他抱了起来。

“阳继生!”

龙得云一声惊叫。

俩人旁若无人的惊喜举动,引来周围众人的目光。

龙得云把阳继生拉到了餐厅车厢,餐厅车厢虽然有餐位,但要点饭菜才能占坐,龙得云穿了身军服,同乘务员打了声招呼,拉着阳继生就坐了下来。

俩人便聊起了各自在部队的情况。

龙得云道:“分兵时,你们一二排全分到了A师,我们几个人分到军部直属单位,我分在作训处当通讯员,一当就是三年多,除我以外,军卫生队的王诗平提了药剂员,军警卫营的洪国平、胡月生提为排长,侦察营的阳荣清也提了排长。”

阳继生惊问:“胡月生到了军警卫营当排长了?”

龙得云道:“都是魏连长想到我们,他利用在军部作训处工作的关系,把胡月生调到军部提干,后来魏连长到营部当营长,才把我提干任一连排长,提拔不久,就安排我春节探家。”

阳继生叹息道:“魏连长不是在军部机关干得好好的吗,看么会到基层当个营长?”

龙得云道:“你还不了解他!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他是个爱管兵的人,在机关当个参谋,受那些年轻气盛的处长,副处长管,他受得了管吗!你看他现在,一来就号称自己的营是虎营,管手下四个连,六七百号兵,数百杆枪,数十门炮,当营长不到一年,全营就在今年全师比武中,由原来倒数第三变成全师第一,你看他多威风!”

阳继生点了点头:“对,这就是他的性格,所以在新兵连,大家都叫他魏疯子,我们都叫他活阎王,你在他手下,吃得消吗?”

龙得云一脸苦笑:“什么时候,你来他手下,就知道了。”

阳继生哼了一声:“那也说不定,我还真想到他手下干干。”

龙得云阴阳怪气地笑:“那除非你骨头痒了,像魏疯子一样疯了。”

龙得云又聊到婚事,阳继生没有心情谈自己的婚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只得回一句还没有谈了事,龙得云却一脸兴奋,说婚事已定下来了,这次回家就结婚。阳继生问是谁,要看照片,龙得云却向他卖关子:“她会来蒸洪站接我,我们下了车,你就看到了。”

俩人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下了火车。

天已经黑了,这次探家,阳继生没有一点准备,只带一个行李箱,装了些换洗的衣服。龙得云也很少买东西,龙得云父亲是区食品站的主任,什么东西买不到,所以他什么也不必买,也一身轻松。阳继生想到自己上次探家时肩挑脚磨挑的行李,不免叹息,这就是吃国家粮的干部与吃农村粮的农民的差别。

当天已没有去蒸洪区的长途汽车了,他俩还得找个宾馆住一个晚上。

龙得云家庭条件好,要找一家好的宾馆,阳继生不干,他不想花这冤枉钱,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小旅馆,本想要个双人间,还没有了,只有四人间,价格却便宜一半,龙得云转身要走,被阳继生拉住了:“不就是一个晚上嘛,将就将就得了。”

龙得云穿着军装,年轻女服务员到挺热情,又是送热水又是亲自铺被,阳继生洗了澡,一上床,才后悔了,真是便宜无好房,被褥一股酸臭味,打开被子,就见几只跳蚤,差点跳到了他嘴里。

阳继生一看龙得云,这家伙早已钻进被子里打起了呼噜。

阳继生不敢上床,穿好衣服,裹着自己的军大衣,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夜。

龙得云醒来一看,出嘴就讥讽:“在大都市大机关待几年,还真不一样呢,都成了公子少爷了!”

俩人在蒸洪区车站一下车,两个容貌秀丽的妹子就向龙得云招手,阳继生一看,不由一惊:

王菊花!

龙得云十分得意地对阳继生道:“我女朋友,王菊花!”

“草根哥!怎么是你呀!”

王菊花身边的妹子是她的妹妹王银花,王银花眼尖,一眼认出了阳继生,兴奋不已。

王菊花脸上却瞬间由晴转阴,像是一根木桩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阳继生浑身冰凉,对龙得云说:“我先走了。”

“不行不行!”王银花还是一付天真可爱的神情,一张小嘴呱几呱几不停:“你怎么能走,家里做了一桌子的菜呢,我们平时请都请不到草根哥呢!你今天要是不去,我可不依!”

龙得云道:“阳继生,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王菊花?”

王菊花不说话,转身就走。

王银花不由分说,拉了阳继生的提箱就跟着她姐走。

到了王菊花家,才知道原来龙得云的母亲也在菊花家,正在厨房里忙呢,见了分别四年的儿子,自然惊喜不已,双泪纵横。

王银花却把妈拉了出来:“妈!你看你看,还有谁来了!”

阳继生一见菊花妈,尴尬不已,只好叫了一声“陈老师。”

菊花妈一惊,上下打量着阳继生,惊疑道:“你同得云一起回来的?你这是退伍了还是?”

龙得云过来道:“妈!他可了不得!他的职务比我高,是部队大机关副连职干部,又被部队保送在江城读大学,是部队的重点培养对象。”

菊花妈一听,愣了愣,忙笑笑道:“呀,好呀好呀!快上桌吧,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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