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官吆喝着开席。
一挂鞭炮响过,便上饭菜,一队妇人便一阵风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盘上来。
桌子是八仙桌,一桌定坐八人,来的人太多,原定的席不够,苦了巧木匠,慌忙又带人到处去搬桌凳,借碗䈐,原定的二十席,加到了二十八席。
这来的县武装部长以及区社领导,围了一桌,阳继生本来要同朱媛芳陪舅舅等亲戚的,继生妈劝他陪领导一桌,朱媛芳也要一起来,继生妈说:“你陪亲戚呀!” 朱媛芳说:“亲戚不会走呀,晚上再陪,我看那些人来者不善,阳继生对付不了,我得看着点。”
程部长等见朱媛芳来了,欢喜不已。
菜也是八大菜,先是四个头汤:猪头肉氽玉兰片,剁草鱼丁炖嫩白豆腐,猪肚肠肺煲薯粉条,墨鱼片配猪脚丁,这厨师手艺好不好,全在这四道汤菜,料鲜味美量足,大海碗的料,堆得冒尖,然后是四斤一块的大肉,蒸得烂熟,肉皮深酱色,肥膘连肉带皮足有六七寸厚,大肉过后,便是鱼,一整条的鱼,油炸后再蒸的,卧在切成细条的烟笋上,鲜爆鸡肉,配以萝卜姜片;最后一道鸡汤大白菜。
程部长等果然向阳继生轮番轰炸,凡轮下来,阳继生就有点昏头涨脸了,朱媛芳便乘机拉了阳继生挨席向各座客人敬酒,这敬各座客人的酒,阳继生只是做个样子,呡一口就行了,回到了桌上,程部长又要来,朱媛芳甜甜地笑,说:“各位领导,我今天高兴,我来敬各位领导一杯吧。”
大家巴不得呢,阳继生要制止,朱媛芳不理,从程部长开始,一人敬了一杯。
王部长还要回敬,被程部长制止了,程部长也喝多了,说话舌头也有些打结,对王部长道:“我这个大部长还没发话,你这小部长跳得这么高!你要喝,你自个去一边喝!”
王部长脸红得像猪肝,嘿嘿道:“你莫看她是省长家千金,可也是阳继生的媳妇,这阳继生,我看着他长大的,你大部长管着我小部长,我这小部长是官小是小,可是你问问阳继生,他听不听我的?”
朱媛芳最有兴趣听这大部长同小部长斗嘴了,嘻嘻笑道:“对对对,王部长说得对,既然这样,我先敬王部长,您王部长呢,也得敬敬上面的大部长,是吧。”
朱媛芳端起了酒,自己先喝了。
王部长端起酒要敬程部长,被朱媛芳制止了:“怎么,这区里的部长,不是你的上司了?”
王部长只好先敬了区里的部长,然后又同程部长喝了。
王部长刚放下酒杯,朱媛芳又嘻嘻笑着对王部长道:“怎么,这区县里的部长是你领导,这区社里的书记,社长,区长就不是你领导了?你不敬一敬?”
王部长要说话,见朱媛芳微笑着,一双眼死盯着他。
王部长被朱媛芳盯得神魂颠倒,只好一一敬酒,一轮酒刚敬完,便起身离开了桌子。
阳继生悄悄对朱媛芳说:“你不该这样对王部长的。”
朱媛芳笑了笑:“还不是为了你!”
吃过饭,拜过堂,阳继生便拉着朱媛芳入洞房。村子里正在搞移风移俗,俩人没有穿新郎新娘服,新娘也没有戴红头巾,阳继生是一套红领章红五星帽徽的新军装,朱媛芳是一身紫红色毛尼连衣裙。洞房内,堂官手持一袋瓜子干果,随一队人进来,一面向床上撤瓜果,一面朗声唱:
撤向东,
新人齐捧合欢钟,
抬头欣见金莺舞,
侧耳喜听彩凤鸣。
撤向南,
从今翠被不生寒,
桂苑月鸣金作屋,
蓝田玉暖日生香。
撤向西,
窈窕淑女出香闺,
才子佳人并鸳舞,
夫唱妻随不相离。
撤向北,
翡翠帘垂初夜月,
大雁比翼飞万里,
鸳鸯同心乐百年。
朱媛芳听着有趣,以为这唱了东南西北就完了,没想还有上下左右,最后是中收尾。听后面唱的内容,她就脸红了,偷着用手碰了碰阳继生,阳继生像是聋子,面无表情。
仪式完了,人就散了,洞房里只有俩人,阳继生关了门,抱着朱媛芳就亲,朱媛芳挣脱道:“那什么唱曲子的,那么难听的话,你还没事似的,也听得下去!”阳继生笑了笑:“老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不知道,这山村里,还有十三四岁就结婚的,他们懂什么呀,这唱的呀还难听,难听是难听,说穿了,还是在给他们调情和暗传房事呢!”朱媛芳一听,气得便要打阳继生:“不要脸!房事!我让你传房事!”阳继生一边躲一边道:“我告诉你,这还不错了,他们是看你我的身份,不敢闹洞房,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举办了婚礼,阳继生就要同朱媛芳回金陵。
朱媛芳听说这村里过年要耍花灯的,嚷着要等看了花灯再走,阳继生道,花灯要等到正月十五元宵呢,我回部队前,总要去见见你家人,也补办一酒席,这样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早过了我的假期了,朱媛芳才恋恋不舍答应。
继生妈一听说这新儿媳妇还不想走,心里甜甜的,说:“要看花灯,这里年年都有,你年年都来,都能看到的。”
儿子同新儿媳妇要走,继生妈心里又难受起来,忙着把早备好的腊鱼腊肉腊鸡,还有烘干的猪肠猪肚,豆腐干,采购的野干菇、干烟笋,干黄花等各种干咸菜一一封装好,让朱媛芳带去城里。
天一亮,一家人送阳继生新婚夫妇到了镇里。
要上车了,朱媛芳把继生妈拉到一边,塞给继生妈500元钱。
继生妈这一生还没有一次看过这么多的一沓钱,吓怀了,忙要塞回到朱媛芳手里,道:“千万要不得!千万要不得!这些天,我也没有照顾好你,你这一走,我心里难过呀,你不要怪我就是了。”
朱媛芳抱了抱继生妈,说:“妈!这么多天,您对我的好,连我妈都做不到,要不是继生要回部队,我哪里舍得离开您!这个钱,是我妈嘱咐我的,要亲手交给您,继生也知道,怕您不收,所以现在才给您,您要不收,我回去没法向我爹妈交代。”
朱媛芳说着,硬着把钱往继生妈衣袋里塞。
继生妈满脸含泪,说:“你这么多钱,我真的不能收呀,要不,我收一百元吧。”
朱媛芳塞好了钱,拍了拍继生妈衣服上的尘土,也忍着泪,笑了笑说:“妈,我看在眼里呢,您看您,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您在打点,你生怕我吃不好,想方设法让我多吃点,您自己却顾不上吃一口,您照顾一家人穿得体面整洁,你自己却连一身好的衣服都没有置办,我看着不心疼吗!这些钱,您先给自己也置办一套体面的衣服吧,还有,这办的酒席,应该有几百块的亏欠吧,把这些帐还了吧,继生在部队怎么说也是一名干部,我家这情况,您也晓得,总不能让您一家为了我这婚事欠下帐吧,等您空闲的时候,我还想接您二老来金陵看看,我们两亲家,总要见个面吧。”
继生妈擦了擦泪,点了点头。
阳继生上了车,看朱媛芳同妈说个不完,好不容易上了车,车子徐徐开动了,看到满眼是泪的妈,阳继生忍不住一阵心酸,看一旁的朱媛芳,却哭成了泪人。
阳继生紧紧搂住了朱媛芳。
阳继生从金陵回到部队,便接到了通知,任命为他军政治部二处正营级干事。
阳继生心里明白,这个郝处长,还在对他念念不忘。
阳继生来见魏疯子,魏疯子却把营部及一连的主管干部请来了,备了一桌酒席,为阳继生送行。
阳继生心里一阵失望,对魏疯子等人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盼我走了?”
魏疯子铁着脸不说话。
谭国荣看了看魏疯子,道:“教导员,你说这话,要是在平时,我看魏副团长不骂得你狗血喷头!你知道吗,魏副团长为了留你,骂了师政委,那什么郝处长,也被他骂了。”
阳继生一惊,一时说不出说来。
魏疯子却笑了,对阳继生道:“不要怪继生,要怪,就怪我这庙太少了,我这个副团长无能。”
阳继生差点要哭了:“魏副团长,我不走了,我明天就去军部,让他们把我的调令退回来!”
魏疯子看了看阳继生,没有说话。
阳继生声音梗咽道:“魏副团长,我是真的不想走,您不知道,在新兵连,您就是我的偶像,我就想,有朝一日,我能像连长您一样就好了,这一直以来,到了现在,我的偶像还是您,想要像您一样酷,像您一样疯,像您一样带兵,像您一样练兵,像您一样指挥杀敌。我不想离开您,我是真舍不得离开您。”
一桌子的人,都沉默了。
魏疯子脸色更难看。
龙得云起身打圆场,笑着道:“要不,不说这个了,阳教导员刚从老家结婚归队,新郞官还在蜜月期呢,要不,我们举杯,先为新郞官敬杯喜酒吧!”
大家都齐声道:“好!”
大家都一起举杯站了起来,却被魏疯子摆手制止了。
魏疯子道:“一码归一码,喜酒嘛,等下再喝,我们先把这事说明白了。”
大家便都坐了下来,放下了酒杯。
魏疯对大家道:“阳继生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他说什么呢,说我是他的偶像,我就是个疯子,是什么*屁偶像!我脾气怀,眼里没有上下级,遇到不如意的事,管他什么团领导,师领导,只要是同我相熟的,逮谁骂谁!我自己把自己的营封为虎营,我是虎营吗?作战6次,两次失利,一个连几乎全部完了,我是什么*屁虎营!一名军人,首要要做到的是什么,是纪律,是铁打的纪律!你们的偶像,千万不要是我,我会把你们带坏的,要是有偶像的话,那就是周连长,那就是你阳继生自己!你们接受了命令,在同上级联系中断的情况下,是可以有理由撤退的,可是你们没有,没有收到撤退的命令,在被敌人团团包围的情况下,在明知没有任何生路的情况下,你们没有退却,战死到最后一个人!”
魏疯子叹息了一声,继续道:“是呀,阳继生要走,我是舍不得,但上面要他,自然有上面的理由,阳继生会发挥比在我们身边更好的作用,对他自己的成长,也更有利,我这样到处发脾气,只能是自己小家子气。阳继生,你给我听好了,你的这些话,不要再说了,放下思想包袱,安心去军部工作,你给我干好了,干出成绩来了,就是在为我魏疯子争光了,为我们二营争光了!”
大家看着阳继生,阳继生想起了周连长,痛心地点了点头。
大家一阵也伤心,一阵沉默。
魏疯子看了看龙得云,道:“龙得云,你哑了?”
龙得云怔了一怔,才突然反应过来,忙端起了酒杯起身,道:“对对对!我们为新郞官喝杯喜庆酒!”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