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和夏娃,相传最初为双性,完美剔透,是男亦女。被毒蛇蛊惑后食下欲望之果,方一个变成男人,一个变成女人,具备了羞耻心,并背负起性欲这一原罪。但他们俩就像怀揣着重回最初整体的那种期待,懵懵懂懂间心生吸引,互相倾慕。这就是冥冥中的气。
在东方,尤其中国,也有几生几世的说法,还有个叫月老的老头儿专门暗戳戳为青年男女牵线搭桥。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当三十岁的方坐在木椅上时,宿命论不断萦绕于心头,也许,我和他真的是命定吧!
但最初网恋时,她才不这么想,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一把罢了,哪里会想着什么姻缘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呢。
她更想不到,再过五十年后,老两口坐在台阶上晒老阳儿时,肖对着天没来由嘟囔了一句,感谢它成全了我二人。
也许真的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吧!这种透明、无形的气、线、力在成全着他们。初结网友的方和肖,开始通过那张看不见的大网,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后来直接进展到发短信,再进化为打电话。千禧年伊始,微信还正难产,人与人的沟通主要还是通过吼、信、短信、电话以及qq。
肖很注意和方保持距离,俩人中仿佛有个区间,疏离又友好。方刚开始并不明白缘由,权当是自个儿采了朵高岭之花罢了,慢慢啃,鲜花总有亲吻大地的那天。直到有个傍晚,肖委婉拒绝了她的qq通话请求,说是要跟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聊天。
话听起来甚是矫情,相当霸总,稍微年长或但凡有点社会经验的人会对这种说法简直嗤之以鼻,但在初入社会的青涩少女耳中,这就是世界美极了的情话。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方心头弥漫着。她不知道怎么了,少女情怀总是诗,他帅吗,未知;良人吗,不晓;爱他吗,太早。世阿迷曾写道:“隐秘是花”。也许正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她把他当成那片虚无缥缈的星辰大海。
失落诞生苦闷,甚至乎邪恶。赵女刚烈不服输,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在抵达婚姻圣地之前,众生机会便是均等。方不会主动破坏二人,但仍下意识增加了与肖的往来,无论次数还是字数。
在肖心里,那颗小石子从可有可无到越来越有分量,一日比一日变得沉甸甸起来。也罢,就当是个妹子吧!
“妹子”,让没有血亲关系的人们产生无限遐想的称谓,也是无数爱侣终成眷属的必由之路。这个妹子虽未谋面,但却着实可爱了些。
指尖一族可能无法想象,二零零几年的青年男女们,还在用鸿雁传书这一古老的通讯方式释放内心或绕指轻柔、或汹涌澎湃的爱意。方也是如此,主动又热情,对肖长期保持着每周至少一封信的良好记录。信纸刚开始是小女生款,内容也娇滴滴的,羞答答的。从第五周开始,逐渐放飞自我,万物皆可盘,万物皆可如信。树叶、手帕纸、如厕纸、地上捡来的宣传海报,甚至是木块、石头,天上飞的,地里跑的,只要信奉能装进去,她就敢写上去。
起初,肖看完只是微微一笑,再后来,惊诧不已,哭笑不得,最后变得释然,这傻妹子绝对是百分之百二五零。宿舍的书桌上有俩抽屉,一边是正牌女友的亲笔情信及写真靓照,另一边则蕴含着打石头里蹦出来的妹子的种种稀奇古怪、惊世骇俗。正牌女友的信件摆放得相当有序,齐齐整整;那位就是随手一扔了,后来数量实在太过于庞大,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舍友们好奇、八卦又火辣辣的目光中,一股脑全掏出来又草草放进去。
“没想到,我们班长如此神通广大,把妹方面小弟佩服佩服,万望大哥时不时指点一二!”舍友里的老幺常常“由衷”盛赞。
“别瞎说,只是妹子,”肖摆出班长惯有的威严。
这种威严,在入官场、职场的大伙看来,简直幼稚到可笑;但在同龄学生眼里,却是一种气场和压力。
老幺不搭话了,继续在他的CS世界中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世界平静了,桌面井井有条,宿舍岁月静好,肖的心里却起了波涛,真的只是妹子吗?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如同一株毒芽,你拼命压制它,它却遇强则刚,越发茁壮。
好在大家都守着最初的道德。肖继续和女友维持着已开展一年的恋情,方继续在妹子的道路上装傻充愣。
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来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两个当事人也震惊不已。
春节后返校,在天朝帝都上过学的都明白,火车票究竟有多难抢。方跟着他爹在老家邯郸的火车站排了整整一上午队,终于买到一张过路车的无座。对于皮实惯了的农村大妞儿来说,倒也无妨,毕竟有的人连无座都抢不到哩。
那几天,正好方跟肖也多少有些怄气,因为肖春节期间被同市的女友霸着,无暇顾及冒牌妹子,但好在睡觉之前,肖总是唐突地来一句,今天干啥了,吃了什么,见了谁,晚安,诸如此类的场面话。方一面回复,一面生闷气。现实中自己在追爱上是失败者,网上也不一定就成功啊。刚想到此,方自己也打了个冷颤,是追“爱”吗,对肖已经迷恋至此了吗,即便连美丑都不知,登徒子与否也不晓,就已沦陷至此了吗。想来想去,算了不想了,干脆随着心意走吧。
方虽胖,但毕竟也少女一枚,既然你理我少,我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爹坐着老旧的班车回村里了,留下方一个人在火车站。列车半夜才来,夜幕才刚刚降临,方觉得候车室里太吵了,干脆跑到大广场上透透气。
广场正中央,有座非常宏伟的雕塑,讲述的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事。赵国这个神奇的国度,在春秋战国时期曾一度短暂辉煌,又迅速沉寂。它的昙花一现,主要归功于雕塑中那个威风凛凛的人。
赵,位北,常与林胡、楼烦、东胡等北方少数民族接触。赵武灵王是个脑筋相当活泛的君主,他看到胡人在作战服装服装上颇有长处,那窄袖子骑马、作战何其便捷;再看骑兵、弓箭手,比中原之地的兵车、长矛可灵活得多。来如飞鸟,去如绝弦,故战无不胜。因此他提出胡服骑射的主张理念,旨在以胡人之长补中原人之短。这是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的重大变革,因为与传统背离甚远,自然遭到了保守皇亲国戚的阻挠,但赵武灵王向所谓“蛮夷”学习,大刀阔斧推进自己的想法,实在胆识、魄力非比常人。
方看着头顶着这位名垂青史的君王,倒也没有想着向他看齐的鸿鹄大志。但她心里默念,最起码,做事情要无所畏惧,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夜越来越深,赵武灵王的身躯逐渐被黑暗所裹挟,方抖了抖身上的寒意,检票进了候车大厅。过路的列车有个癖好——晚点,在比正常时间迟了两小时后,这个满满当当的庞然大物终于抵达赵地。方拼了老命才挤上去,并成功穿越人山人海,找到个相对可以宽松的立足之地——厕所旁。虽味道逊了点儿,但好在能转身能蹲下,不至于像其他“战友们”一样挤到怀疑人生。
方想着既然人太挤,不看手机;一是安全,二是他没空理我,而除了他,也没有想理的别人。干脆把大翻盖扔包里,站着假寐,期间她感受到了背后的震动,刚开始隔半个小时,后来越发频繁,她怀疑是手机的震动,但看到桄榔桄榔的厕所门及在车厢中摇曳的众站友,她觉得此车真的太老,老到快赶上赵武灵王了。
就这样保持着站立,有六七个小时吧,终于到北京了。腿脚早已麻木,期间她一度想坐在地上,但终究没成功。一来厕所旁边确实有点脏,心里那关就过不去;二来上厕所人实在太多,就算坐下,没几分钟又得起身,对于一个胖妞儿来说,蹲起、蹲起真的无甚艰难。
踏下车门那一刻,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把人间温度吞吐于胸怀间。思及给家人报个平安,她拿出来大翻盖,瞬间惊呆了,20个电话,不是家人,全部来自他!他竟然一晚没睡,光给自己打电话了吗?
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再迟钝,仿佛也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情愫。20,多么吉祥的数字。那一刻,她选择把心交给他,只想对他好,不求他垂青与否,即便永远做个备胎,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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