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宸四年,冬末。
天琅帝国,帝都。
青石造就的门楼犹如一尊猛兽张开的巨口,有吞噬一切的巍峨气势,高达数丈的黑色城墙巍峨耸立,让人窒息,千年的古都经历过无数次的炮火洗礼,岿然不动。城门下,数名大燕朝九门提督辖下的军卒手握长枪,犀利的目光在过往百姓身上巡晙,勘验路引,收缴利器。
金乌西斜,暮霭沉沉,风渐起,雪粒夹裹着黄沙飞扬,杨炼骑一匹瘦马,紧了紧身上褐色大氅,仰头呆望着宣武门楼,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平复自己跳动不已的心绪,眼中黯然、激荡等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留下的似乎只有新奇。
“老七,这中都城门楼子有什么好看的?城内沉香楼里面的姑娘那才叫一个好看哩,泼辣豪放的草原妹子,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江南水乡的扬州瘦马那是应有尽有,五哥我很是想念啊。哎,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距上次来沉香楼喝酒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如霜姑娘是否还在沉香楼里对镜贴花?啧啧,如霜姑娘色艺双绝,弹得一手好琵琶,吹得一口好萧。”酒不离身的韦忠夹着马腹挤到杨炼身侧,灌了一口烧刀子,故作潇洒恣意的道。
“‘如霜’,真是个好名字,想必六姐一定喜欢的。”杨炼收回目光,嘴角微翘,戏谑的望着韦忠。
韦忠闻言一阵气短,顿时收了放荡不羁的神色,四下张望,不见有异,于是搂着杨炼的臂膀,腆着脸道:“五哥就是吹牛不打草稿,不可当真,可不能说给你六姐知晓,不然有你五哥我的好果子吃。”
杨炼笑道:“那要看五哥有没有诚意了?五哥是知道弟弟我的,武痴一个,只要有新的招式来练手,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在一边的,一忙起来说不定忘了什么如霜姑娘。”
韦忠苦道:“老七,不能这样啊,薅羊毛不能尽在一只羊上薅啊,韦家刀压箱底的绝招都已经悉数教了你,是真没有存货了。”
杨炼不置可否,目光越过韦忠,见一道红倪出现不远处,于是喊了一声:“灵儿姐,这边。”
韦忠一个激灵,不敢回头,只是杨炼耳边轻声道:“得得得,怕了你了,还有最后一刀,最后一刀。”
火灵儿披着红色披风,高挑的身量骑在红鬃马上,英姿飒爽,来到二人身边,对着杨炼道:“就要进城了,得盯紧了你五哥,你五哥一到了繁花似锦的地界就挪不开步子,容易迷路。”说完噗呲一笑。
韦忠一脸无辜的道:“不至于,不至于。”
杨炼嘿嘿坏笑道:“我五哥眼里只有六姐儿,六姐儿到哪,五哥就跟到哪儿,绝不会迷路的。”
韦忠隐晦的向韦忠竖起大拇指,道了声:“好兄弟。”
三人下了马,聚在城墙根一处角落里有说有笑,并不时向北方张望。
不一时,只见四道黑影纵马奔驰而来,眨眼间便来到三人身前一箭之地,勒住了缰绳,齐齐翻身下了马。
杨炼三人见了,面露喜色,一道迎了上去,齐声喊道:“四位哥哥好。”
为首之人身披青色披风,两鬓斑白,三缕美髯,透着儒雅,正是大哥魏山河。
魏山河右侧汉子身材昂藏,满面胡须犹如钢针一般,是二哥李青山,左侧一白面无须的羸弱男子,神态懒散,是三哥华琼,落后三人一步的男子却是一名道士打扮,手握拂尘,是四哥邬乾道人。
魏山河沉静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淡淡的道:“各位弟妹,我们七人严格来说都是中原人,今日不远万里自塞外苦寒之地来到中都,不为扬名立万,不为与天下英豪争锋,但也要活过人样出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中都,我虽有些故旧,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是会去找他们的,所以在中都立足,需起于微末,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需要有平常心。”
众人皆称好。
......
中都南城朱雀大街上新近开了一家名为“七里香”的酒楼,酒楼不小,三进的院子,两层高的店铺,店铺楹联上书就“千杯不倒,万家生佛”,中堂上挂着“童叟无欺”四个大字匾额。前台掌柜的白面无须,一改慵懒的姿态,不停的拨弄着算盘子,喜气洋洋;大堂里小厮打扮的杨炼身轻体健,神气活现的来回忙碌着;绝色红衣女子一副老板娘的姿态,迎来送往,显得游刃有余;腰间挂着酒壶的汉子也不再邋遢,收拾的干净爽利,靠在中堂的门扉上,痴痴的凝望着红衣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得其乐;后厨里昂藏的汉子居然系起了围裙,红彤彤的灶火映得满面赤红,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院中一道一儒却在一颗榆树下悠闲的对弈。
七里香酒楼生意红火,不出数日,便在朱雀大街上闯出了名堂,炙手可热,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市井百姓都乐意到酒楼饮那名为“七里香”的虎骨酒,吃那北地特色的的熊掌、鹿肉、大雁。但更多的是为了一睹“塞外西施”火灵儿的风华。韦忠每见那些食客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火灵儿妖娆挺拔的身段,不仅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与有荣焉的模样。
.....
腊月初八,待客人们尽皆离去,杨炼在门前挂起了打烊幌子后,径直来到后院魏山河的厅房中。
“来来,老七,快入座。”火灵儿向杨炼招手。
魏山河一人坐在八仙桌的主位,左侧坐着李青山和华琼,右侧坐着邬乾道人和韦忠,对面则是火灵儿和杨炼。
八仙桌上放置了一件红铜火锅,红铜火锅四周摆满了各样食材,异常丰盛,一人一副碗筷酒盅,酒盅里已经斟满了酒。
魏山河满眼笑意的在众人脸上扫过,笑道:“今儿个是腊八节,按照中原人的习俗是要喝腊八粥的,但我们兄弟七人不讲究这个,能团员在一起最是重要,酒楼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比我意想的要顺利些,都承蒙各位兄弟的努力和付出,来,做大哥的先进你们一杯。”魏山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附和饮了酒。
李青山用手摸了摸胡须上的酒汁,爽朗笑道,来来来,块吃火锅,这可是老七最近琢磨出来的新鲜吃法,我现学现卖,你们多提意见。
众人很是惊讶,向杨炼望来。
杨炼嘿嘿道:“在塞北的时候就想这么吃了,只是苦于没有红铜来打造锅子,所以耽搁了,昨日在街西铁匠铺子里和李铁匠交代了一番,今日才有这铜锅子,让二哥整出这一桌子菜来,各位哥哥姐们这不也有口福了?”
韦忠自斟自饮一杯烧刀子,夹着筷子滞在半空,笑道:“是是是,你就别吹了,教教五哥怎么吃?”
杨炼起身,用公筷夹一片羊肉卷在滚烫的锅底里涮了涮,再在自己碗中的蒜蓉辣油里蘸了一下,送入口中,异常享受的发出一声轻呼,让人见了食指大动。
众人见了,有样学样,吃得不亦乐乎,就连秉承君子之礼的魏山河也是吃的满头汗,李青山一边吃一边喊痛快,华琼一边吃一边吸冷气,邬乾道人对着一桌子荤腥很是忧愁,韦忠烧刀子配牛肚,一个爽字了得,火灵儿好像很能吃辣.....
看着众人围坐吃火锅的模样,杨炼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散去,杨炼回到自己的厢房,盘坐在床,内息行了一个周天,将酒气散去,起身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箱,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套夜行衣穿好,将一把黑色的匕首插在绑腿上,推开窗户,一个燕子翻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之中。
魏山河就着烛光,手捧一本《春秋》,似有所觉,目光上移,微微叹息一声。
西城,白虎大街上居住的都是豪门大户,王爷府邸、朝中宰执皆在白虎街,所以在夜间,提督府巡逻的官兵、京兆尹的捕快、打更的铜锣比走夜路的百姓还多些,都说白虎街的治安不亚于皇宫内院,作奸犯科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秦王府,确切的说是前秦王府,虽然地处西城白虎街正中,却已经是一处废弃的院子,年久失修,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显赫,剩下的唯有苍凉和清冷,甚至有些阴森。杨炼跪在断壁残垣之中,残雪之上,背影萧瑟,仔细看去,好似在发抖。
杨炼很想大吼一声,来发泄心中极度悲愤的郁气,但理智告诉自己,以自己现在连武夫真气都没有凝练出来的实力,唯有隐忍,才能活下来,才能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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